不过这辈子林虞是不会为这种事情难过了，她毕竟长大过一回，知道朋友只是朋友，只要能说得上话来就行，没必要没得要求人家一心无私地为你。
所以再面对刘晓妍这种行为，她已经完全不在意。
宋萱玩了一会儿就被出来找她的母亲给叫回家去了。
自从十一那件事情发生过之后，宋萱妈妈就成了惊弓之鸟，对这个女儿就看得十分之紧，不敢让她离开自己太久。
林虞对此很无奈，但也不打算阻止。毕竟宋萱真的太小了，很容易出些事情，她妈妈看得紧一些也是好事。
宋萱走后，刘晓妍也懒得玩雪球了，把它们一个个砸到墙上，看它慢慢从墙上滑下来，拉出长长的雪痕。
林虞在外面待得有点久，开始觉得冷了，便拉着刘晓妍的手往她家跑，一直跑到厨房灶台前，把手伸到炉火旁烤着。
第二锅馍馍此时也做好了，长长的送财虫趴在竹箅上，吐出来的舌头底下压着一枚硬币——它的眼睛是黑豆，舌头是干枣，身上长着一根一根的小刺，那都是林虞奶奶用剪刀剪出来的。
林虞手脚暖和得差不多，便跑进里屋看了看，发现还有一大盆面，心知今天上午是做不完了。
那么油炸果子什么只能留到明天了……
还有猪皮冻……
还有纸元宝和五色挂钱……
哦，过个年怎么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林虞觉得自己只是稍微盘算盘算就头疼得不行，妈妈和奶奶们到底是怎么做到有条不紊把事情都处理好的？
值得敬佩！
回家吃完午饭后，奶奶又到刘晓妍家做馍馍去了，林虞上午被冻得有点狠，说什么也不想再出门了，趴在床上埋头睡觉。
爷爷没有和奶奶一起去做馍馍，而是坐在她旁边叠元宝。
这些元宝要叠很多，除夕夜里和之前一起烧给死去的祖先。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再苦不能苦前辈，再穷不能穷祖先吧……
林虞知道这种话要是说出来一定被人打死，但还是忍不住吐槽。她向来没有什么仪式感，对于这些繁缛的形式更加不感冒。但爷爷奶奶是老人家，对这一套规矩总是一丝不苟地执行。
听着银箔纸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虞慢慢闭上眼睛，但一时之间却没有办法睡着。
宋萱那张哭泣的脸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知道那种伤痕会在生命中留下怎样的痕迹，也许有一天，心不会继续再疼，但是事情却永远不会被忘怀。
林虞在四年级的时候，曾经被四个男孩子拖进食堂后面的杂货间里，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逃出来，会不会也落得和曾经的宋萱一样的下场。
很多事情她都不敢想象，只要一想象就会觉得生命太脆弱了，活着又那么艰难，有些事情只有尽早埋葬它才能放下。
可是凭什么要受害者来放下呢！凭什么在那之后天天提心吊胆甚至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的人得是她呢！那几个男生受到过什么惩罚？有谁知道他们的恶劣本性？有谁知道他们造过什么样的孽！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公道，讨不到公道！
眼泪从脸颊边划过，落尽耳廓里，又湿又痒，林虞坐起身来，绕过爷爷把卫生纸勾过来，擦了擦耳朵。
“爷爷，我和你一起叠吧。”她木然地拿起两张银箔纸，对在一起，模仿着爷爷的手势开始折元宝。
她以前多么喜欢过年，多么热爱这些热闹又华丽的小东西，那时候它们在她心里都是吉祥如意的具象化，都是和谐美好的象征。可是后来，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再也没法相信这些东西还会是美好了，她也不能相信只要做这些，一切就能好起来。
她的手还是太笨了，爷爷耐心指点了好几次，折得却依旧不像样子，皱皱巴巴的，和爷爷的元宝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跌份儿。
林虞也不想继续叠了，索性爬到床另一边，打开电视机，然后坐在爷爷身后，看似在看电视，其实偷偷调出外挂来看书。
只有文字是不会欺骗她的。
在越阳离开后，阿梨出现之前，她没有任何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于是只好整天躲在林琦家的书店里，不管什么书，拿在手里就看。
这种鲸吞一样的读书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损害了她的识别能力，但也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开阔的精神世界。
她那时天天读武侠，一闭上眼睛就能够想象到，在他们这个小小的村庄外，萧瑟而枯寂的田野上，两个潇洒的身影在寒风中飞掠而过。
她的想象力被彻底打开，周围的每一样的东西都有了神秘的来历，路边的每一棵野草也有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最让她难忘的还是她随着爷爷到山里割草的时候，惊鸿一瞥所看到的远山中的三棵松树，闲云野鹤一般地生长在山峰水雾中。
她曾经真的相信，那是神仙下棋的所在，他们一定曾在那里相会，定下盟约，等着几百年后，连林虞都不复存在的时候再来续约……
在那些痛苦的岁月里，她放弃了很多东西，自尊、底线、甚至是一部分天性，唯有对文字的热爱，从来也没有放弃。
她开始在想象里构建另一个世界，开始自言自语，开始不与旁人沟通……直到现在，她也习惯于更长久地居住在自己的想象世界，而不是现实里。
林虞合上书，望着始终低着头的爷爷，心里叹了口气。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没有公主命，偏偏公主病吧。这样的家境，明明应该让她变得现实的，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知道上了大学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任何退路。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要由她接替过去。
可就在她准备接过的时候，又回到了现在。
她本来可以彻底长大了，老天却要她重新成长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