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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涅槃歌

青铜箱之中,红袍之下,伽蓝的身体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巨大蜘蛛,她的身体完全干瘪。尤其是那一张脸,皮包骨头,青白得没有任何血色,深凹的眼眶中,一双眸子充满血丝,赤红无比。无数幼小的蜘蛛自她的口中、耳中、鼻中爬进爬出,好像她的身体就是它们的巢!

伽蓝说她自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时,众人还不相信,但眼前景象,“怪物”一词,远远无法形容她的恐怖。

伽蓝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独孤信:“我即使如此,你依然还爱我吗?”

“爱!”独孤信昂起头,目光坚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伽蓝,等多罗大师醒来,我就求他救你,治好你,然后我们一家三口离开!”

“我听闻多罗大师已经性命垂危。”伽蓝咬牙切齿,“都是法照!尽管我杀了他,但难以弥补他伤害大师的罪过!你们根本不知道多罗大师是何等难得的高僧大德……”

“公主,郡主在哪里?”杨衒之大声道。

“你问的是恶贼宇文泰的那个女儿?”伽蓝闻言,声音变得异常冰冷。

“正是。公主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可她的父亲毒死了我哥哥!我唯一的哥哥!”伽蓝声嘶力竭,双手扯动,自上方轰的一声掉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丝茧。宇文未央被缚于其中,早已昏厥,丝茧之上,爬满硕大蜘蛛,望着未央,一个个急不可耐,四处乱爬。只需伽蓝一个指令,顷刻之间就能让宇文未央化为一张人皮!

“伽蓝!”独孤信痛苦地摇头,“宇文泰是宇文泰,她是她。杨司马说得没错,未央不过是个孩子,她不应该为她的父亲承担罪责。还有陛下的死,也不能全怪宇文泰。”

“胡说!”伽蓝勃然大怒。

“我不会骗你!”独孤信正色道,“男人和女人的世界不一样。政治上的钩心斗角你根本无法理解。宇文泰毒死了陛下,毒死了你哥哥,固然没错,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不那样做,死的就是他自己!如果是陛下赢了,依他的脾气,他不光会让宇文泰一人死,而且会诛他九族!到时宇文家族的仇恨,向谁索要?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不听!我只知道宇文泰毒死了我哥哥!”伽蓝望着丝茧,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随即冰冷道,“杀了她!”

丝茧上那些硕大黑蛛收到指令,兴奋无比,疯狂涌动,钻入丝茧,向宇文未央爬去。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颂咒之声回荡在阔大的空间内,洪亮低沉,犹如龙吟虎啸。无数的巨蛛听到这颂咒声,动作都骤然停顿,纷纷转过身,张开大嘴,面对一方。在它们开口面对的方向,在众人的左侧上方,在倒塌的梁木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年轻僧人,白内衬,黑缁衣,手捧红色包裹。一老僧,长眉飘飘,虎目高鼻的老僧,跏趺而坐,威严如佛!

是道品和多罗大师!

“大师!”众人纷纷双掌合十,对多罗大师躬身施礼。

多罗大师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想不到不但恢复过来,竟然现身此地,倒是出乎意料。

多罗大师面带微笑,对众人微微颔首。道品背着大师,缓缓下了台阶,来到众人面前。

“伽蓝,住手吧。”多罗大师轻声对伽蓝道。

此时的大师,面色如常,精神奕奕。

“大师要阻拦我吗?”伽蓝沉声道。

“不是阻拦,而是救你。”

“我身坠魔道,怎言能救?我死不足惜,定要报仇。”

“独孤将军方才说得对,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佛以慈悲度人,你也应该觉悟了。”多罗大师笑道。

“恨在心间,如经久寒冰,难以消除!”伽蓝盯着宇文未央,怒道。

“便是寒冰,春风一来,也便融化。世间没有消除不了的恨。”多罗大师道。

“大师,你无我之经历,自然难以了解小女心中痛苦!”

多罗大师长叹一声,轻轻撩起宽大僧袍,露出皮包骨头的萎缩双腿:“伽蓝,贫僧固然无你这经历,但也曾遭无数人毒害。这些事原本贫僧不打算告诉别人,今日为解脱你说与你听。

“贫僧生于南天竺,属婆罗门族,乃是香至王的三子,父王欲委国与贫僧,贫僧倾心佛法,遂断然出家。登上王位的兄长欲绝后患,曾屡屡派人暗中除我,刀兵刺客等无不用其极,幸我佛佑护,贫僧几次三番保得性命,跟从恩师,修得大果。

“贫僧欲求宝函,来东土。驾一叶扁舟,乘风破浪,漂洋过海,历尽三年时间,才来此国。其间,被劫匪杀死护卫,被扔于荒岛,被土人吊起焚烧,贫僧施展法力,皆逃脱之。对那些仇人丝毫未心生怨恨,而是讲佛法之道,让其放下屠刀,也算功德。

“来东土后,见梁朝皇帝,入其京都,面谈不契。梁朝国师等人阴谋害我,杯中暗下毒药,贫僧为除其心魔,明知是毒,亦坦然喝下,呈狮子吼,镇服诸人,后来看清梁朝非真正佛法地,乃一苇渡江,来到大魏……”

多罗大师讲到此处,杨衒之等人大惊失色。面见梁武帝、一苇渡江,这些往事早已天下人知!

“大师且慢!”杨衒之打断多罗大师的话,双膝跪地,“大师,此等故事乃是菩提达摩大师的故事,怎会发生在大师身上?难道大师……”

多罗大师微微一笑。

“菩提达摩乃尊师所赐法名,贫僧本名,乃菩提多罗,多罗是我,达摩亦是我。”

此语如同九天响了一记惊雷,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是我闻达摩大师早以入寂!”杨衒之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天下皆知达摩大师圆寂于定林寺内,伪梁武帝亲自撰写碑文,元象元年我朝使者自西域返回途中,曾遇见达摩大师杖挑只履西归,报于陛下,此我亲闻也!”

多罗大师,不!应该说是达摩大师,笑道:“以世俗眼光,贫僧确已圆寂。当初贫僧隐居嵩洛,为破非生咒之法,闭关修行,面壁九年。其间,传法于慧可,又在熊耳山下的定林寺传法五年,后来时局纷乱,因种种原因,贫僧不得不呈现示寂相。入棺中,留一鞋入内,脱身于外,改名多罗,藏身于洛阳、永宁寺间,如此作为都是为了宝函中的佛法至宝。至于使者在西域返回途中见到的那人,乃我徒所化。贫僧命其取我鞋履归南天竺,告于贫僧师友:宝函贫僧已经找到,只待参透破解之法,便携宝归国。”

达摩大师言毕,众人纷纷点头。

大师看着伽蓝,道:“当初贫僧到洛阳,下榻嵩山少林,广传佛法,赢得万僧崇敬,魏帝尊崇释家,佛门才俊如林,有光统、三藏二僧,本是僧中鸾凤,修为奇高,与贫僧言说佛道,辩论真伪,屡屡败于贫僧之手,便心生怨恨。二人几次三番在我饮食中投放毒药,贫僧皆身受之,前后达六次。”

“六次之多?!”杨衒之张大嘴巴,“若是常人,饮毒一次便死,大师如何……”

达摩大师指了指自己萎缩的双腿,道:“无他,不过用密法将毒逼出体外而已,但入毒太多,其毒又猛,后来只得逼于双腿中,便萎缩至此。贫僧乃佛门弟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解脱他二人,此举寻常。”

达摩大师又笑道:“所幸此二人,六次下毒之后,幡然醒悟,痛哭流涕拜于贫僧脚下。自此潜心修法,得阿罗汉果,也不算贫僧没白费心机。贫僧假死脱身,便得他二人相助。”

杨衒之等人对达摩大师敬佩无比,五体投地,礼拜之。

达摩大师正色对伽蓝道:“公主所恨,固是有理,但凡事皆因果相生,你哥哥若不害宇文泰,宇文泰也不会下此毒手,宇文泰毒死你哥哥,你要报仇,那你哥哥曾经杀死的那许多人,其冤仇又该找谁呢?公主我执太深,坠魔道久矣,若早听贫僧相劝,一心去除内心孽障,早已解脱,只因念念不忘报仇,致使心神不保,害了许多性命,若还行凶,恐再无解脱可能。”大师字字句句,如黄钟大吕,震人心神。

独孤信举泪对伽蓝道:“伽蓝,达摩大师乃罕见高僧,对你又有救命之恩,他的话你总该听得吧?!未央不经世事,求你放她一命,为她,也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