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簇拥之下,一匹高头大马冲进院子,马上那人直到大殿台阶之下才勒马停住。马上之人,甲衣覆雪,虎背熊腰,正是彭乐。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放在彭乐身上,而是马背上横放着的一个女子。
这女子,身着极为鲜艳的彩衣,上面虽然污秽不已,可看得出来质地上乘,丝纱之下,显露出那女子凹凸有致的迷人曲线来。这女子,似乎已经昏迷,横在马背一动不动。海藻一般的乌黑长发瀑布一般垂落,头上的白色薄纱遮住了她的脸,根本看不清楚。
彭乐翻身下马,将那女子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进了大殿。
“两位大人,乐幸不辱命,将此狐魅擒了!”彭乐将那女子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了头盔,满头大汗。
“死了?”杨衒之见那女子趴于地上,毫不动弹,十分担心。
“不过是昏了过去,要不然会咬人的。”彭乐笑道,随后又看了看,见到道弘坐于旁边,“此人也抓住了?”
杨衒之摆了摆手,道:“且说你这边到底怎么一回事?”
彭乐道:“虽有曲折,倒还顺利。”
众人屏声静气,听他说。
“小的带着军士到那密林官道,先将军士散布开去,守住要道,接着将剩余军士安插在树林之中,布置了一个大口袋。接着,挑选了几个身手利索的,重点埋伏在官道两侧,然后小的就上场了。
“小的梳妆打扮,穿上了公子哥的宽袖长袍,涂脂抹粉,迈着方步在那官道上走来踱去。就这么来回走了一两个时辰,不见狐女出来。风大雪紧,小的穿着薄薄的一层衣衫,全身湿透,差点冻死。眼见得时候越来越晚,小的觉得恐怕是没希望了。不是此狐魅鬼怪知道小的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她嫌小的长得丑,不肯现身。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小的越来越冷,为了等待狐魅,小的连尿都憋着不敢撒,就在小的忍无可忍的时候,出现了。”说到狐女,彭乐骤然之间收起了嬉皮笑脸,换上了肃穆之色,整个人也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
“即便是之前已经知道此狐魅的来历,但一开始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黑乎乎的密林之下,白皑皑的素雪之上,一袭鲜艳彩衣徐徐而来,莲步轻挪。那腰身,那丝纱飞舞,天下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抵挡不了。
“此女很是胆大,到了小的近前,一双酥手儿扯住小的腰带,便轻轻走入旁边林中,一句废话都没有。小的不由自主跟在后面,魂儿都被勾走了似的。待到林中,寻了一处平坦之地,此女靠过来,替小的宽衣解带,突然手持剪刀,逼住小的咽喉,小的眼疾手快,夺去剪刀,将其摁倒在地。此女突然暴躁起来,疯子一般乱咬乱喊,力气之大,一般成年男子都难对付,小的只有将其击晕,带了回来。”
听罢彭乐的话,杨衒之走到狐女跟前,蹲下。
一阵大风吹进殿堂,掀动女子蒙于头上的丝纱,露出她的嘴唇来,那是一张多么诱人的嘴唇呀:鲜红、饱满,有着完美的弧线,嘴角微微翘起,贝齿整齐,颗颗如同珍珠一般。仅仅一张樱桃小嘴的风韵,连杨衒之这般的正人君子都不由得心头大动。
妖物呀!杨衒之心中暗道。见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杨衒之老脸一红,当即平心静气,然后掀起女子的头纱。
“我亲娘!”旁边的军士见了,大叫一声。
杨衒之脸色突变,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是人是鬼?!”独孤信目瞪口呆。
那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自嘴唇以上,皮肉焦黑,糊涂一片。仿佛经过烈火焚烧,皱结、黝黑、皴裂,鼻子没有了,只留下黑色空洞,眉毛和前半部分的头发消失殆尽,留有少数与皮肉黏在一起;眼睛一只彻底瞎掉,另一只眼皮上生了个巨大的恶瘤,勉强能睁开一条缝;整张脸,已经化脓,黄色的脓液和肿泡、脓疮纠集一处,让人看了全身发毛。
太可怕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但紧接着,大家又同时产生了同一个想法——太可惜了。这个女子,且不说全身上下的风韵,但是那唇角风情,就足以说明她的天生丽质。可以想象,那张面目全非的恐怖面孔,原本是多么的明眸善睐、一笑倾城。
杨衒之当初听刘胡说挽歌郎孙岩的故事时,听到孙岩的左邻右舍都羡慕他娶了一个天仙一般的女子回家而羡慕时,还颇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心中不禁欣然诚服,还多了许多的不忍和疑问。
轻轻将丝纱重新覆盖在狐女面上,杨衒之转脸道:“孙岩呢?”
“在胡僧院多罗大师处。”
“把他带来,让他看看此女子是不是他先前的妻子。”
“是!”军士急忙出去了。
杨衒之长叹一声,怅然若失。
彭乐拱了拱手,道:“大人,小的有几句话说。”
“讲。”
“对于这狐女,大人怎么看?”
“一个可怜女子。”杨衒之轻声道,随即又道,“不过所做之事甚是可恶。”
“大人是说她勾引男子,残忍害命?”
“正是。”
“小的要说的,正与此有关。”彭乐卸下身上的战甲,喘了口气,“小的和大人的看法,截然相反。”
“彭典刑此话何解?”
“大人,夜半身着彩衣,于密林官道勾引男子,此等行为,寻常女子绝难做出。也正是这原因,人们才叫她狐魅,把她看成妖怪。实际上,此女不过是精神出了问题,错乱了。”
“嗯?”
“在林中,她被小的摁在地上,拼命挣扎,歇斯底里,口中大喊大叫,神志不清,分明不是正常人;其次,都说此女是狐狸所化,大家都看到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躺在这里,哪里有什么狐精?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说此女杀了法昌,疑点很大。”彭乐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约莫手掌大小,“此为女子身上唯一的凶器,诸位都看到了,这个剪刀就是妇道人家寻常用的剪刀,刺人可以,若是将人分尸,绝对不可能。”
“有没有可能她上次用的是刀,这次用的是剪刀呢?”有军士问。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很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而且是个女人,哪里去找那么大的重刀呢。而且像这样的人,行事如同三岁孩童,身边有什么就用什么,抓住什么就会一直抓着,剪刀可能一直都在她身上。”
杨衒之觉得彭乐的话甚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