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张头并其他三个人走了过来,一照面就诉苦道:“丁管事,不是我们不想下矿,架子都没搭几个,今天不就塌了一节,谁知道明天哪一节会塌,大伙儿都是为了给家里谋条生路,没人愿意把命留在外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旁边人也跟着添补道:“管事的,不搭架子,我们可不敢往下面钻了,矿洞可不牢靠。”
丁龙问:“为什么不先搭了架子再往深挖?”
“没有材料,这个月一点儿木头都没往矿上送,没法下手。那些打手们又催得紧,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挖。这下出事了,你就是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也没人肯下去了。”
“矿洞的事,我知道了。”丁龙点点头,问道,“别的还有什么,大家都是同乡,不用藏着掖着,一并说了吧。趁我这个还会几句洋文的人在,能说给老板听,换个别人来你们就算是说也没人听得懂,没人愿意管。”
“丁管事,你看看这山上,连个能遮风避雨的住处也没有,实在是难熬得很啊。”跟着张头来的人见丁龙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也纷纷开了口。
“不光是住的,矿上管得严,不许矿工随意出入,只能买些糙米肉干,想买别的都买不到。”
“矿上这么多拿着枪的看守,不看着外面,总防着里面的矿工,也不想想每次进出矿洞谁不是赤条条的,能藏下什么东西。被人抢去的金子那可多了去了。”
最后这句引起了丁龙的注意,他问道:“山上这么多打手,还有人敢进来抢金子?”
“要钱不要命的可多了去了,那群人蒙着脸,每次骑着马往山下的仓库里一冲,抢完就跑,抓都抓不住。”
“那群土匪来了,你们是怎么办的?”
“他们只抢金子,咱们只要抱着头躲到一边就没人管。”
张头儿打断他道:“阿生,那些不关咱们的事,说些有用的。”张头儿转脸对丁龙道:“丁管事,我们就是劳苦的命,不怕苦,只是没吃没住,实在不好熬……”
“张老哥,你说的我都懂了。大伙儿暂时别下矿了,等我问清楚老板的意思再说。”
丁龙把矿工闹事的原委原原本本说给了卡朋蒂埃,没想到这一下查到了金矿管事的经理,私下克扣了木料的款项导致供应商拒绝供货的事,卡朋蒂埃处理了几个矿上的管理者,另换了亲信作为金矿的经理。
这些事都不是丁龙能插嘴的,他只负责告诉东家实际情况。末了,小心地提了些想法:“先生,请在山脚下搭一些木板房给矿工住吧。矿上提供的帐篷四面漏风,不能过冬。”
“那是矿工们的事,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先生,搭木板房好处很多。矿工们睡好吃好才有力气挖矿,同样是十个人,您肯定愿意雇用一天挖十块金子的而不会去雇那个一天挖一块金子的,您说对吗?”
卡朋蒂埃不说话,看着他,思考着。
丁龙又添了把火,道:“木板房不需要多好,只要一直开矿,就会一直有用。我想金矿一天的产出足够所有矿工都住进房子里了——不需要一人一间,十人挤一间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
“可是,丁,我并不愿意拿自己的钱,给这些矿工们盖房子。”
“有了房子,矿工们会为您挖出更多的金子,一定会比盖房子的钱多。”丁龙停了一下,笑道,“而且,我有办法让东家赚更多的钱。矿工们手里有钱,可他们不能离开矿区,有钱也没有地方花。先生为什么不在山下开一间大的杂货铺,耐磨的牛仔裤、粮食、蔬菜和肉类、鞋子、手套,等等,这些东西,我想矿工们都是十分欢迎的。只要杂货铺里有,买的人一定不少,这项收入就比几十几百个房子值钱了。”
“喔,是个好想法。”卡朋蒂埃有些动心了,可还是拿出了难题丢给丁龙道,“杂货铺虽然赚钱,需要在能保护在自己手中的情况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总有些强盗骚扰金矿,如果山脚有杂货铺,也只不过是多一些容易被抢的东西。”
“先生,您知道强盗是从哪儿来的吗?”丁龙感觉脑子里忽然清明起来,负责采买一来他逛熟了三藩市的各种市场,也听来了不少消息,听说东家以前是带过兵的,本地的大官跟东家熟得很,怎么还会有强盗敢来打金矿的主意呢?为了不显得唐突,他补充道:“知道强盗是哪儿来的,我们可以向……向官府求助。”
“从矿山上往西北方向看,那里也有一处金矿,强盗们就住在两座金矿之间的山谷里。”卡朋蒂埃讽刺地笑了笑,说道,“强盗也是有用的,他们不来,对面山上的强盗也会来。强盗能抢我的矿,当然也能抢别人的矿。”
“先生是想利用山谷中的强盗抵挡对面山上的强盗?”
“不是抵挡,只是不想跟佛格罗闹得太僵。你还记得狄克吧,在博帝镇故意指使你去矿山送货,跟别人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让我误以为是你偷走了金矿图。事实上是狄克偷走了图纸,最后图纸应该是落在了佛格罗手里。卖地是次要的,我是去买金矿的,结果被佛格罗捷足先登。佛格罗是老布鲁特的侄子,我不想轻易跟他们开战。对面的金矿也是佛格罗的,只好给他找些麻烦撒气。”卡朋蒂埃摊摊手:“结果,那些虱子们不仅是佛格罗的麻烦,也成了我的麻烦。”
“虱子养大了,更贪吃了……先生想除掉这些麻烦的虱子吗?”
“当然,只是不方便动手,虱子的背后还有佛格罗,容易吃亏。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获利不足以抵消损耗的事是不会做的。”
宋七爷传授的学问在这里有了用武之地,丁龙没来由地觉得多了股劲儿,不由得昂首挺胸站正,说道:“先生肯定没有听说过,在我们中国有合纵连横的说法。简单地说,就是联合多个弱小的,或者联合一个强大的,打败其他的对手。既然先生不想跟对面的佛格罗开战,那么就剩下了山谷中的跳蚤,为什么不跟佛格罗一起消灭了跳蚤,再商量共同的利益?”
“我们没有共同的利益,只是在抢夺同一块面包。”
“先生,金矿的平安就是您跟佛格罗的共同利益,解决跳蚤的条件是不再相互攻击,这样不是更好吗?避免了以后更多的损失。”
卡朋蒂埃认真地打量了丁龙一番,认可道:“丁,我发现你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你越来越让我吃惊了。你是不一样的,聪明的中国人。”
“不,先生,中国的聪明人很多,只是他们听不懂洋文,没办法说出来而已。”
不久后,金矿恢复了正常的开采,丁龙跟着卡朋蒂埃再次到金矿巡查的时候,山下已经建起了杂货店,矿工们也住进了保暖的木屋内,矿工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熟悉又陌生,丁龙回忆了一下,想起当初在乡下,村里的人看着村长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丁龙没有问杂货店的利润,不过东家免了他喂马的差使,很多时候出门愿意带着他,想必杂货店乃至整个金矿的利润,东家都是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