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丽,”丁龙笑着放了木柴和硬币在桌子上,把木柴扔到柴火堆里,拿起硬币晃了晃,揣进自己兜里,把带回来的牡蛎推到莫丽眼前:“喏,请你吃oyster。”
莫丽笑着道了谢,把牡蛎收进了橱柜底层。这是她收到的私人礼物,准备在下工后带回去跟家人一起享用。
丁龙出门去马厩的路上,看见卡朋蒂埃冲出屋门在院子里大喊:“狄克,狄克!”狄克还没有回来,没人接茬,丁龙不会洋文,也不准备触这个霉头,自顾自地去仓库里取黑面粉,莫丽向他展示了只剩下底子的面袋子,请他去仓库里再扛一袋黑面粉过来,她要做黑面包。
收拾庭院的老杰克上前道:“先生,管家出门去了还没回来,需要为您做些什么吗?”
“明天的事情还没准备好,这个时候他出门办什么事?”
“不知道,先生。管家先生没有告诉任何人。”
“杰克,老伙计,你现在马上去买些牡蛎回来,我想我需要用牡蛎来平复下心情。”
“这……先生,我的腿脚太慢了,说不定走到市场的时候,那些鱼贩子们都回家去了。不如找个年轻人去把,跑得快,也许还来得及。”老杰克为卡朋蒂埃先生看守了多年房子,太了解他对牡蛎的偏好了,生气的时候要吃牡蛎,高兴的时候更要吃牡蛎。不管是哪种情况下吃牡蛎,如果不能让他满意,必然是一顿极其刻薄的嘲讽谩骂。这次过来说是在忙生意,在老杰克的眼里,恐怕当地肥美的牡蛎比生意更吸引自己主人。
老杰克转着眼珠在院子里寻找着顶替自己的人,不远处马厩里的丁龙被他看在眼里,推荐道:“先生,我看那个中国年轻人不错,身体强壮平时又勤快,让他去买一定来得及。”
卡朋蒂埃也看见了丁龙,那个印象里勤快肯干的华人帮工,高声招呼道:“中国人,你过来,有事,你去做。”
丁龙听见招呼后,忐忑地走了过去,问道,“要我做什么,东……先生?”
“牡蛎,给我,快去。”卡朋蒂埃指着门口,问道,“明白吗?”
“知道了,先生,我这就去。”丁龙点点头,暗想着,今天真是个吃牡蛎的好日子,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不知道卖鱼货的大哥有没有收摊,得快点儿去了。
这么想着他拔腿要跑,卡朋蒂埃摸出钱来塞给他,指着马厩说:“马带你去,快。”
丁龙没有推辞收下了东家给的买牡蛎钱,尴尬地回道:“我不会骑马,还是跑着去吧,也很快。”说完就非常实诚地向门外跑去,跟正要进门的狄克擦肩而过,点头示意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狄克诧异地看着飞奔而去的丁龙,没来得及问话人就跑开了,他摇摇头,嘟囔了一句:“真不像话。”进了院子,老杰克就凑上前向他汇报道:“狄克先生,卡朋蒂埃先生刚才在找你,说有什么东西需要你准备,很着急的样子。先生想吃牡蛎,已经命令那个中国帮佣去买了。”
“知道了,谢谢你老杰克。”狄克整理了下衣领,到厨房找水洗脸漱口之后,才去卡朋蒂埃屋里听候吩咐,出去一趟回来,他的心情仿佛好了不少,在洗漱的时候都哼着小曲。
另一边,临近天黑,市场里已经散市了,里面稀稀拉拉几个摊子也在忙着归拢货品。丁龙是幸运的,找见了先前卖鱼货的摊主,对方已经收拾好鱼货抬上了车,只等同车的人归拢好摊子便要带着货品一起离开。
丁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到近前就大声招呼道:“大哥,等一等。”
摊主认出了丁龙,等他跑到跟前问道:“怎么了小兄弟,可是丢了什么东西?”看对方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估计丢的东西还挺值钱的。
“不是,大哥,我没丢东西,是我们东家,想吃牡蛎。你的鱼货都好,我怕来得晚了你收摊了,幸亏跑得快,不然真就找不见你了。”丁龙叉着腰,大口喘着气,掏出卡朋蒂埃塞给他的一美元递给摊主:“大哥,让我缓口气,我要多买些牡蛎。”
摊主眉开眼笑地收了钱,把自己包了棉花套子的水囊递给他:“别着急,缓过这口气来就好了。我说兄弟,你们东家这是要开席请客吗?我这篓子里的牡蛎一共加起来都不值当一块钱,要不要我帮你找其他卖鱼货的兄弟们凑一凑,我保证,他们的货跟我的一样,都是好的。”
丁龙想了想,听说大户人家指使下人跑腿之类的会给额外的赏钱,东家一人能吃多少牡蛎,多出来的钱说不定就是赏钱了,或者,是在试探他是不是个实诚人。于是笑着道:“不用忙乎了大哥,有多少我挑多少,耽误你收摊了,再多付你十分钱。”
缓过气来,丁龙接过网兜,在篓子里挑挑拣拣,直拿了四十多个才罢手,再看篓子里,就剩下十来个压底的货了。“就这么些吧,我还要赶着回去交差,大哥你也赶快收摊吧,这市场里都没人了。”丁龙笑着跟摊主结清了钱,拎着一兜子牡蛎急急忙忙赶回卡朋蒂埃家。
敲门进入房内,卡朋蒂埃又在发脾气,脸色难看,快速地跟狄克说着什么,狄克脸色也不好看,只是连连点头,只用“是”和“好的”来敷衍。丁龙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拎着牡蛎进了厨房,浅浅地泼了一层水上去,放在离炉灶不远的地方,想着给东家吃个新鲜,烧了水,等水沸腾之后剖开五只牡蛎,各自撒几粒剁碎的辣椒隔水蒸。
其间莫丽问过一嘴,丁龙并不知道她指什么,只是指指牡蛎,再指指卡朋蒂埃的房间,说了句“卡朋蒂埃先生”,莫丽就把该分给他的晚餐递给他,点点头离开了。
约莫闻见熟味儿,起锅把溢满汤汁的牡蛎小心地摆到盘子里放在一边,再扣上罩子放在炉灶边上,自己则坐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卡朋蒂埃的房门。
不多时,狄克冷着脸,冲丁龙招了招手,丁龙马上进厨房,一手端了熟牡蛎,一手拎着生牡蛎,进了卡朋蒂埃的客厅。
“carpentier,your'soyster”虽然有语法错误而且发音并不标准,但这算得上是丁龙主动说出来的第一句洋文,这一句中用上了他最熟悉的几个词。
卡朋蒂埃愣了一下,丁龙不标准的发音,让他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他知道中国人的语言有许多种听起来完全不一样的说法,不能肯定丁龙说的是哪一种。
丁龙意识到自己可能没说明白,学着莫丽教自己说话时候的样子,放慢语速说了一遍,同时把托盘往卡朋蒂埃面前推了推,网兜装着的生牡蛎则放在了桌角上。
“哦,中国人,你居然自学了英语吗?很好。”卡朋蒂埃以自己的国家为荣,丁龙能主动学习洋文,在他看来是对美国的认可和喜爱,感觉上像是丁龙臣服和认可了他一样。只可惜他第一句是用英文说的,很多单词不在丁龙的学习范围之内,整句话中丁龙听懂了“你”这个词。看丁龙沉默着不说话,卡朋蒂埃转用了汉语,问道:“英文,我们的话,你学会多少?”
丁龙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莫丽拿一小撮盐和一袋子盐给他演示过的少,说道:“little。”
卡朋蒂埃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丁龙。”
“好吧,丁,以后你可以来找我说话,当然,要在我空闲的时候。”卡朋蒂埃觉得这个中国人很有趣,他说英文时候窘迫的样子总能让自己发笑。
“太好了,谢谢先生。”丁龙大喜过望,跟卡朋蒂埃这个懂中国话的人学洋文的话,自己再也不用绞尽脑汁猜莫丽到底要说什么了。他指指扣着罩子的托盘,对卡朋蒂埃说:“eat”再不吃,牡蛎凉了鲜味儿可就全没了。
卡朋蒂埃疑惑地打开盖子,海产的香味一下冒了出来,拿起一只闻了闻,连汤汁带肉灌进嘴里,微辣加鲜甜,吞下肚去鲜甜的味道还残留在舌尖。卡朋蒂埃眯起眼睛,赞了声“wonderful”,一口气把托盘里的牡蛎吃了个干净,期望地看向了丁龙。
“没有了。”丁龙局促地说,“不知道您是不是吃得惯,就做了这些。不过,还有鲜牡蛎。”
“下次,多做一些。”卡朋蒂埃丢了把匕首到装牡蛎的网兜上,命令道,“打开它们。”
开牡蛎是丁龙的拿手活儿,刀刃在牡蛎壳上敲击几次,从开口处插入刀刃,沿着外壳的边缘一刀割过去,再一撬、一掰开,完整的牡蛎肉就露了出来,推到卡朋蒂埃跟前。
“开牡蛎,你很快。”这手法,比狄克熟练多了,不用砸碎牡蛎壳就能剥出完整没有创伤的牡蛎来,让卡朋蒂埃很是满意。
接连吃了二十几只牡蛎,卡朋蒂埃惊奇地发现,丁龙剥开的每一只牡蛎都很完整,并且每一只牡蛎都非常新鲜饱满,没有一只是干瘪的或者发黑坏掉的,以前狄克采买的牡蛎总会有不那么鲜美的,甚至有时候会有一半牡蛎是卡朋蒂埃不愿意吃的。
卡朋蒂埃还发现,这一餐牡蛎的数量也比以往的更多,不由得对丁龙起了疑心:“丁,不要开了,够了。”他指指网兜里剩下的牡蛎:“那些,你的,拿走。”卡朋蒂埃满意地摸了摸肚子,道:“你选的牡蛎很好,以后,我的马,我的牡蛎,都由你来负责。”
丁龙呆了一下,暗自腹诽道:“洋人的大户人家还真是奇怪,单买一个牡蛎还要专门雇人来做。”面上并不表露任何情绪,只是恭顺地答道:“好的,先生。”见卡朋蒂埃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思,手脚麻利地把所有牡蛎壳都摞进了托盘里,像来时一样一手托盘一手网兜地离开,桌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卡朋蒂埃看着丁龙离开,心里对这名来自中国的雇佣工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