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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入他乡随俗反类犬 破屋顶偏逢连夜雨

“不是,但是我不会反对你供奉你们的神明。”

“不,不,我是说……”伊贝拉无奈地做着手势,有些词穷。

“只要不是特别不合规矩的事,都可以商量。”丁龙答得很干脆。

“我不想嫁给你。”

“为什么?一直以来我们相处得都很好,现在又都是一个人过日子,你并不讨厌我。”

“不讨厌就能在一起生活吗?丁,你太天真了。来过图书馆的任何一位客人我都不讨厌。丁,我想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中国人!”伊贝拉冷着脸不客气地拒绝道,“史密斯夫人的话虽然不太礼貌,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不会跟异教徒结婚,也不会嫁给其他种族的人。丁,你很好,但是不适合我,我想你的新娘该是一个中国女人,或者其他肤色的人,绝不应该是白人。我们,不一样。”

“伊贝拉,庆幸你的理智还在。我早说过,不要搭理中国人,否则他们会贪婪地打你的主意,不管是你口袋里的钱还是你的人。”

伊贝拉尴尬地向史密斯夫人致谢,被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求婚,让她觉得耻辱。

丁龙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让他羞愤难当的图书馆,伊贝拉冷漠的言语和史密斯夫人恶毒的话像刀子一样剥掉了他身上所有的伪装。是的,是伪装,脱下这身洋服,他跟刚从猪仔船里出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丁龙失魂落魄地回到唐人街洗衣店的阁楼上,一觉睡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忽地想起东家请他晚上到庄园来,有新的朋友介绍给他,忙不迭地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去了卡氏庄园。

赶到庄园内时,卡朋蒂埃正跟一名神父聊着什么,看见丁龙后招呼道:“丁,来认识一下,这位是马丁神父,我很好的朋友,一位友善的智者。神父,这是我的重要的伙伴,丁龙,我希望他也能成为一名虔诚的教徒,主的仆人。”

“神父,你好。”丁龙不是教徒,但是很尊敬这么侍奉神明的人。

“你好,孩子。”马丁神父是位看起来很慈祥的老人,灰白的头发和深邃的双眼都显露出经历过很多事后积累的睿智,“在卡朋蒂埃先生的描述中,您是位很有生意头脑的人,想必拥有很多钱财。钱财不是万能的,你有什么苦恼吗?”

“我?”丁龙眼前闪现过种种华人被欺辱的画面,沉声道,“我想让中国人和美国人一样,享有平等和自由,不再受到盘剥和伤害。”

神父显然没想到丁龙会提出这样麻烦的问题,想了想问道:“孩子,你愿意相信上帝,跟从上帝吗?我们的主爱一切世人,在主的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信奉主的人,灵魂会升入天堂,那是神明的领域,光明而美好,不再有忧愁和烦恼。”

丁龙想笑,又笑不出来,问道:“神父,上帝能允许中国人进入他的天堂吗?”

“当然,信奉主的每一个人,都将得到救赎,在天堂中永生。”

想到这些天在路上见过的种种惨象,经常会有中国人毫无缘由地被驱赶和殴打,丁龙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冷笑,问道,“为什么华人的灵魂能进入白人的天堂,身体却无法生存于白人的土地上,即使他们付出了大量的劳动和心血?”

神父瞠目结舌,想不出该怎么应对,毕竟自己只是名神父,而不是能够左右国家决策的官员。

卡朋蒂埃劝说道:“丁,你要相信,华人不能拥有土地是暂时的,主不会看着他的信徒流离失所。早晚,你会成为无论美国法律还是美国人,都会接受的新美国人。”

“就像在船上那样吗?”丁龙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只因为我长着东亚人的脸,还有一条大辫子,就被他们叫骂着滚出贵宾舱。如果不是因为您,绅士卡朋蒂埃先生请我做您的秘书,即使我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华人学者,也会被丢到下等舱吧。”各色恶意的、嘲讽的、厌恶的洋人的脸从眼前滑过,丁龙感到眩晕和混乱,“也许,我从来都不该有这样的奢望。无论洋文说得多好,举止礼仪多么符合标准,我都是华人,不会有任何改变。落叶,总该归根……”

传道以失败告终,卡朋蒂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政客和资本家的引导下,整个社会对华人的排斥愈演愈烈,美国制定的《排华法案》都不是他能改变的现实。

这些不愉快的插曲很快过去了,收拾好情绪后,丁龙特地抽了时间到唐人街去,他想改变当下的状况,想让同乡们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三藩市的路上,而不必担心受到攻击。

在走去唐人街的路上,他感受到了不少满是恶意的眼光,码头上那野蛮的一幕给他的印象太深,让他觉得即使大白天的一个人走在路上,都要时刻注意着可能从任何地方冒出来的攻击。

许是他剪掉了辫子,戴着礼帽,着了洋装,一路上无惊无险。走到唐人街附近时,意外地发现不远处,大摇大摆地走着一位身穿清廷官服的人,红顶戴,身着绣有海水江崖的深蓝色官服上,脑后油亮的大辫子,垂在后背白鹇补子上。这一身服饰,别说是在来往都是洋人的街道上,就是在唐人街上行走,那也是格外地惹眼了。只是不知道,朝廷的官员怎么会出现在洋人的地方上。

两匹马踩着碎步闲散地自丁龙身边走过,马上两个年轻人的交谈落入丁龙耳中。

“布鲁斯,前面就是唐人街了,不如我们冲进去,抢几袋子钱出来。”

“别打那儿的主意了,自从上次艾斯那个蠢货带人进去砸抢一通后,唐人街加强了戒备,不分白天夜晚,始终有人巡逻看守,只我们两个,是不可能从里面抢出来多少东西的。”

“真是个蠢货,这下可堵住了咱们的财路。咦,布鲁斯,你看那是什么?”

被称作布鲁斯的青年看向远处,道:“应该是个中国人,我看见他后脑勺上那条肮脏发霉的辫子了!”

“我觉得他更像是只大鱿鱼风筝!尖脑袋,肥大的身体,吊着一截风筝线。布鲁斯,你想放风筝吗?”

马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大笑着狂奔而去,一左一右地从那官员身边跑过,争相伸手拽向官员的发辫。布鲁斯马速更快,抢先拽住了官员的发辫,兴奋地吆喝着,将手里拽住的辫子向前一甩。可惜官员不是真正的风筝,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重量。一拽之下那官员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布鲁斯倒差点儿被拽下马来,恼怒地趴在马上,一夹马腹部,攥紧了辫子向前拖拽。

那官员被拽倒后,使劲仰着头,护住后脑想要夺回头发,另一人的马赶了上来,收不及,踩上了官员的后背。

这一串变故太突然,待丁龙跑到近前的时候,两名闯祸的人已经离开,徒留那官员躺在路边,口中冒着血沫子,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丁龙向围过来一探究竟的人招呼道:“还有气儿,请众位搭把手,把这位大人抬到唐人街的济仁堂去。”

“使不得,叫马踩了那还了得!看他嘴边的血沫子,怕是断骨插进了肺里,动一动那都是要命的。发仔你跑得快,去叫郎中来看伤!”

“哎,这就去!”有人应了一声就走,地上的官员熬不住,忽地抽搐了几下断了气。

眼见得死了人,围观人群一哄而散,都怕担了干系。丁龙无法,只好先行离开,至唐人街寻了宋七爷,以唐人街中华会馆的名义收殓了尸骨,安排人手送至华盛顿的中国领事馆。

丁龙问道:“七爷,三藩市怎么会有朝廷的官员?”

“前一段时间你不在,发生了很多事情。”查理宋搓着手,神情萧瑟,“朝廷跟洋人开战了,十几万大军光粮草就是不小数目,银子水一样地泼出去,只怕仗还没有打完,国库就要空了。这才派出了外务官员,找海外诸国的商人募集军饷。这位王大人我是见过的,前些日子才从中华会馆带走了一万两银票,又说军费吃紧,一万两杯水车薪,要求诸商再集一笔款子。没想到,竟然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这样的狗官,死了也不值当同情。”宋娇茹从后堂转了出来,“收了钱就往洋人堆里一扎,成天里胡天胡地,小五说,见着他跟西洋女人调笑……”

查理宋打断她道:“人死为大,莫要多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宋娇茹晃晃手里的药包,道:“陈伯的杂货铺子遭了贼,人都给打伤了,我去送药。青天白日的,那帮人就敢闯进来抢东西,哥,你得想个法子才行。”

“巡街的人干什么去了?”

“十几个人轮流巡街,每次只有两个人,能抵什么事,还不是捎带着一并挨了打?”宋娇茹恨恨道,“咱们也该备些火枪棍棒,要是有匪人欺负到唐人街头上就狠狠地教训一顿,打得他们怕了,咱们就太平了。”

“打?你能打得走多少?”查理宋揭起桌上的报纸,抖了抖,“纽约的华人堵在官府门口抗议,被警察围着打死了几十个,抓了一百来口子人。若是在唐人街闹出了事,别管是谁理亏,你觉得洋人的警察会帮着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该敞开大门任人宰割?”

查理宋被妹妹吵得头疼,无奈地摆摆手道:“这不正在想法子吗?冲着我吵吵嚷嚷于事无补,快送药去吧。”转头道,“我已经让伙计们请了各家的掌柜过来,总要商议出个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