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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怀诚意拜访受冷遇 起祸端急报弃前嫌

“丁先生,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很伟大。但是在大学新开设一种课程并不容易,我们需要先找到合适的有执教资格的老师、有适合的教科书、有愿意学习中国知识的学生,以及合理利用知识的经验。我不认为学校有精通中文的人,也并不认为有人对此感兴趣。”赛斯·罗骄傲地昂起了头,自信满满地说道,“也许,中国流传的知识非常宝贵,但是我认为,那是一些应该被放进博物馆收藏起来的东西。”

丁龙刚要反驳,赛斯及时做了手势拦住了丁龙的反驳,接着道:“如果中国的文化有用,就不会在战争中失败,也就不需要向其他国家示弱地签订《辛丑各国和约》。丁先生,也许我们可以聊一些其他的有趣的事。听贺拉斯说,这座橡树之城有你的手笔,想必你在建筑或者商业领域有很强的能力,介意聊一下吗?”

丁龙无言以对,朝廷的无能,战争的失败,让外洋的华人凭空低了一头,虽未行亏德之事,却有避让躲闪之意。在洋人刻意地驱逐之下,成批丢了差事的华人拥入唐人街,只为念在同乡情谊上能讨得一顿饭吃。

在赛斯·罗看来,丁龙引以为傲的文化传承,不过是故纸堆中的一捧落灰,就该回到落灰的角落中去,被遗留在它该停留的年代。丁龙无法用言语解释出学问对他的意义,在他看来,那都是孔圣人的遗泽,不可亵渎。

“我并不是学问高深的夫子,真实的中国人是哪般模样,罗先生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眼?看看他们的生活,看看我们中国人的学问。”丁龙真诚地邀请道。

“谢谢你的邀请,丁先生。非常遗憾,我的朋友艾伯纳男爵明天将抵达三藩市的港口,所以……”罗摊手,表示遗憾。

“抱歉,是我冒昧了。”丁龙不是看不出对方的倨傲,为了实现自己的想法,依然挂出了笑容,道,“我住在三藩市唐人街内,若是罗先生哪一天对华人有了兴趣,不妨来找我,看看真实的中国人。”

“好的,我接受你的邀请,但不是现在。等艾伯纳男爵离开后,或许我会四处看看。”

“等待您的到来。那么,我先告辞了。”

“请。”

毫无悬念,丁龙的初次拜访以失败告终,回到对岸,返回唐人街的路上,丁龙仍旧在为开设汉学做着打算,浑然不觉灾难就要来临。

不只是丁龙,所有三藩市的人以及即将进入三藩市的人,都没有预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灾难的源头不可考证,据三藩市码头的出入记录显示,在疫病暴发之前的一段时间,有来自中国、英国、西班牙的商船以及从美国其他州驶来的船入港停靠。疫病初现苗头之时,状如伤风,患病者高热、头痛、全身酸乏无力,讲究些的比照伤风的药吃一顿下去作罢,不讲究的只当是不留心吹了风着了凉,竟是没往心里去。待得热症一起,才知道不好,却已是晚了,腹股沟、腋下、脖颈处相继出现肿胀,累生赘生之物,疼痛难当,继而状若中毒,有大批瘀斑显于体表,甚是骇人。

疫病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往往一人出现肿胀的病症,不消一日,周围即可出现几名相同症状的病人,来不及防备以及诊治,短短七天之内,已有数十人死于此症,三藩市区内隔离开数个病区。对于疫病医院并无有效的治疗药剂,只得将病人都驱赶至一处看押起来,由医生紧紧捂住了头脸的一日三次围着隔离点喷洒消毒的药水。若有病者死亡,立即焚烧。

唐人街的疫病,最初出现在一名从三藩市码头卸货归来的中年人身上,亏得与其同住的人出洋之前见识过疫病的厉害,一眼就认出了那中年人染上了鼠疫,慌不迭地把住处的门窗关严实,烧醋熏了面巾、捂住嘴脸口鼻,匆匆跑到济仁堂外,不敢靠近,怕将病气过给了人,只是凑在济仁堂门外,伸着脖子招呼道:“掌柜的,掌柜的,你且来,我有要紧的事儿想转告七爷。”

张掌柜认出了门外的人,笑着迎了过来道:“好你个篾器佬,大白天地捂着脸做出这副怪样子,是要吓唬谁?”

篾器佬看着张掌柜靠近,紧张地退后了几步,摆手道:“停步,站住!”因紧张拔高了的声调,倒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鸡鸭,尖厉地变了声调。

张掌柜吓了一跳,脸上挂着的笑容僵住了,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路。

篾器佬紧张道:“掌柜的,怕是要出大事了。与我同住的幺九自从去码头提了货回来,昏睡了一天有余,脑门烫得吓人,嘴上都起了干皮,最吓人的是,脖子上肿起老大的瘤子,怕是、怕是——染了疫病了!”篾器佬也知道这话过于骇人,不觉放低了声音,左右打量着,生怕有人凑过来,嘴里不停,能想到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我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知道过了病气没有,左右也只能是我回去照看,请掌柜的给我些救命药吧。”

张掌柜不敢怠慢,慌忙进药房,依照最妥帖的验方捡了服药,以连翘,柴胡、生地、红花、川朴、当归等配成三副活血拔毒汤,包扎结实了隔空丢给篾器佬,嘱咐道:“两碗水煎作一碗服下,兴许还能活命。送药的时候切记包了手脚头面,莫要多做停留!”

篾器佬不再言语,提着药包拱手作揖后,转身就走。张掌柜的在后面撵了几步,高声道:“家里煮了醋熏着,莫再出门,待我禀告七爷再作计较!”篾器佬扭过身来,点点头,复又走远。

张掌柜惊出一身冷汗,不敢耽误,急急跑进后院禀告给了查理宋。查理宋起先并不相信,问道:“掌柜的可曾见过那病人的模样,莫不是叫人哄骗了?当年洋人封锁唐人街的理由便是有疫病,如今打了什么主意,又出了这个由头?”

张掌柜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急道:“七爷,我看这事不像是假的。篾器佬有什么理由要上咱们济仁堂寻开心?他出生湖广,从前是见过疫病的,前来报信还戴了面巾遮住了口鼻,我与他相隔甚远就闻到了熏醋的味道,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哄骗几包草药?如今唐人街生意惨淡,也用不着洋人费心费力来封锁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些草药济仁堂还是舍得起的,查理宋无暇多顾,心思沉在了疫病上,急急问道:“你包了什么药给他?”

“解毒活血汤,我听得描述,苦主似是有肝阳气盛之兆,方中去葛根,加菊花、桑叶。”

查理宋点头道:“有此验方,应急也算足够。快让人烧醋烧酒,熏了衣服面巾来,还是得去看看,防着出了差错。”

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待见到病人的模样时,查理宋不由得暗道凶险,那病人颜面发绀,脖颈上大小不等的肿块触指坚硬似铁。

查理宋当即又开出一张方剂,由僵蚕、元参、苦桔梗、牛蒡子入药制消毒散,令篾器佬守在门外,只在给药时入内,按照药方与那屋内人一道服药,少则一日,多则三日,若是熬过去便好,熬不过去的话,连房子一并烧了,断不能留下祸端害了旁人性命。

转而出了门,又令团练教头王海,带了人守住唐人街两处入口,捂了口鼻戴了手套,检查往来之人。若是发现状似伤风,头面、脖颈有异之人,一定不能放其入内,且在牌楼外候着,待济仁堂的查验后方决定是否放行。

丁龙就在这当口回到了唐人街,见着王海等人的装束心里一沉,急急上前询问。此事妖异,打眼看了就知道绝对不是好事。王海压低声悄悄说了疫病之事。丁龙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提醒东家和罗先生注意,莫要随意乱走染了病去。

罗先生行踪不详,丁龙只得先去通知了卡朋蒂埃。卡朋蒂埃早已从官方得了消息,躲回了庄园,下令庄园中的仆从下人一律不能外出,也不允许放一个外人进来。在庄园内仆从们的心里,丁龙算不上是外人,顺利地带着一身熏过醋的丁龙进了庄园。

这是两人对立后头一次见面,丁龙也不多说,告诉老东家熏醋的法子,并留下十几副解毒活血的汤药,用洋文写明了用途用法,再告知他赛斯·罗不幸地在这个当口进了三藩市,至于会不会染上瘟疫,只能听天由命。

卡朋蒂埃静静地听完丁龙的话,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人只是为了报信,就肯冒着可能沾染疫病的危险来送药,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说感动却难免有些不自在。他不想欠丁龙的人情,思索片刻,说道:“三藩市的疫病已经开始蔓延,政府从别处调集一批特别的药,据说是法国人研制出来对抗疫病的新药,三天后你再来,我会想办法多要一些,划在橡树林的份额内,你带走,也能多一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