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列车上,刘科长看我在拘留所外面一句话唬住了王志芬,便让我再帮忙给她“做做工作”。我说要做工作大家一起做,但他借口和王志芬“不对路子”,拉着张耀武跑到餐车去了。
我明白,他俩长期和王志芬打交道,早就相看两生厌了。加之一直对银行给王志芬的优待不满,真说起话来,难免带有火药味,便随他们去了。
车厢里没几个乘客,我找话头和王志芬聊了起来。
我之前点破了她的心事,王志芬也就不再向我隐瞒什么。上来便一个劲儿地问我,她这次拘留会不会给儿子进银行工作带来麻烦。
我心中好笑,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半开玩笑地反问王志芬:“银行对你这么不好,你也和它打了这么多年官司,怎么还让你的宝贝儿子进银行工作?不怕他走你的老路啊?”
“那不一样,我儿子进去是正式职工,又不是合同制,怕什么!”
“你儿子连笔试都没过,银行凭什么录他当正式职工?”
“警官,这里面肯定有黑幕……”王志芬一副神秘的样子。
“哟,黑幕你都知道,说来给我听听?”我故作感兴趣地追问,其实心里烦得不得了。这世上有种人,只要别人得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会归因于种种黑幕。
王志芬开始细数自己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什么笔试考第一的是市里王市长的侄子,前年银监会陈秘书的儿子没参加考试就进了xx银行,还是正式编制,等等。
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对王志芬说:“这种事情你要是真有证据,就直接去有关部门举报,或者去媒体曝光,怎么能指望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给儿子找工作?”
“他们靠着手里有点权力就胡作非为,都是大学生,凭什么他们的孩子一毕业就有正式工作?我儿子就得在家里蹲着,这社会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的意思是,把你的儿子也安排进去,这个社会就公平了?”
“他们的儿子能安排,我的儿子凭什么不能安排?”
我觉得没法继续和她聊下去了,打算换个话题劝她两句。
“这几年,单位对你的照顾也够周到的,现在你要钱有钱,要闲有闲,也年过半百的人了,在家享享清福多好,还出来闹个什么劲呢?”
王志芬看看我,愣了一会儿说:“一套房子值多少钱?他们给我的这点钱算什么?”
“你当年不是银行的正式职工,又领了房改的‘周转金’,按道理这房子确实没法给你啊。”
“那黄xx他们怎么就能买?他们当年也和我一样是合同制!”
“我不是说你不该反映问题,你按照程序一级一级信访,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不过,咱实话实说,如果他们真是违规拿的房子,查了他们就能分给你?”
王志芬不说话。
“三年前跑到省政府去放鞭炮,这次又扬言到国家信访局门口绝食,你这明显不是反映问题的做法嘛。”
听我这么说,王志芬叹了口气。
“警官,恕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年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不闹,哪个把你当回事儿?”
“你就不怕闹过了火,真和单位撕破了脸,现在的这些‘优待’也被取消了?”
“你还别说,开始我还真怕过,但我后来发现,我越是去告状,他们越怕我,现在逢年过节,领导大包小包拎着东西来慰问我。你看我们单位那个姜xx,和我一样的情况,他要面子,从来不去闹,现在领导鸟都不鸟他。”
我竟无言以对。
(4)
王志芬此次北京之行虽然没有成功,但她在“维权”qq群里还是掀起了一番波澜,有些人竖起大拇指夸她是孤胆英雄,也有人骂她虚伪,去上访只会装腔作势,拘留一下就害怕了。
王志芬也不是一点儿收益都没有。回家半个月后,王志芬每月的“救济金”涨了200元,她的小儿子被安排到银行做合同工,并承诺有机会转正的话优先考虑。
我气得想掀桌子,就是“越闹越有,越有越闹”,才导致一些单位缠访、闹访事件层出不穷。
王志芬的上访之路还在继续,虽然单位满足了她提出的部分要求,但每逢特殊时期,王志芬还是会象征性地“耍一下”,有时玩几天失踪,有时拉着她的红色旅行箱声称要去省城或北京“走亲戚”。她自称这是要“保持威慑力”。
2014年开始,国家信访局下文取消“越级上访”,王志芬再反映情况需要逐级递交材料。家访时我去找王志芬谈话,王志芬说小儿子到现在还没转正,她绝不会罢休。我气愤地指责她这是在“要挟”“勒索”,王志芬就辩驳说银行某领导“搞到的好处更多”,警察怎么不去抓他?
我气愤地回应:“你要举报的话写封举报信,或者去纪委告他,你去不去?”
王志芬沉默。
“你如果有顾虑,我以私人身份代替你去递举报信,行不行?”
她还是沉默。
“你要不放心我,自己去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上写举报信举报他!这总行了吧?”
她依旧沉默。
私下里我和刘科长聊天时,骂他们都是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