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有胃口,我的胃里总是满满的,也许胃里头并不是食物,而是那些深沉的悲伤与绝望,或者全是泪水!
可是,可是一千零一只千纸鹤还没叠完的时候,我却病倒了!是严重的伤风感冒!那天早上小雨在门口喊了我好几遍,也不见我卧室里有动静!其实不是我不想应声,而是我躺在床上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感觉自己浑身烧得跟大火中的炭头似地,身上的被子全被汗水浸湿了,脑子迷迷糊糊的,头重脚轻,口咽生火,头颅好似被人塞满了沉甸甸的铅块,只要稍微一摆动,就痛得厉害,就像那些棱角锐利的钢块要刺破头皮钻出来似的!
小雨推门进来时,被我吓坏了!她扔下厨房里正在做的早餐,跑到对面邻居家求救,找人把我弄到楼下,又跑到小区外叫了出租车,好歹把我拉送到附近一家小型医院里!
医生给我测了个体温一看快四十度了!血象一查出来,医生对我下了初步诊断是严重伤风感冒合并细菌感染,说很可能是我抵抗力太差,最近天气变冷感冒流行,加上我不注意保暖导致的!
我很快就被小雨安排住了院,打了退烧针,吊上了抗生素,额头上冷敷着湿毛巾,腋窝下夹着用毛巾包裹好的冰块!在一千零一只千纸鹤还没叠完之前,我自己倒病倒了!我自己倒住进了医院,卧床不起!
直到这天晚上,我才觉得好一些了,我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烧也退了一些,头没那么重,也没那么痛了。
小雨回家跟我做饭去了,我发讯息让她把我那些叠千纸鹤的纸片送饭的时候带到医院来,我想争取尽快完成我的这一千零一只千纸鹤!
晚上六点半,小雨提了个白色塑料袋给我送晚饭来了!
小雨将保温壶从白色塑料袋里拿出来,打开自己先闻了一下,对我说:“嗯!好香啊!哥,今晚你得好好把这些全部吃了啊!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抵抗力那么差?就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
我从病床上坐起来,对小雨笑了笑说:“是什么汤?”
“我现煲的鸡汤!真地好香哩!哥,你要把它全喝掉喔!”小雨把鸡汤盛了一些在白色小瓷碗里,然后她又从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只用黑色油纸塑料袋紧裹着的盒子,打开好几层黑色油纸后,一个白色塑料饭盒才显露出来!小雨把饭盒打开,里面盛了米饭和菜,菜是生姜鲤鱼和素炒小白菜,小雨把饭盒端到我面前说:“哥,这鱼我做得很清淡,没放辣子的,你可以放心吃,还有,多吃一些青菜!”
小雨目光盈盈地看着我,就像是在对待一个不乖乖吃饭的淘气的孩子,我鼻子一酸,责备她说:“傻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你亲哥哥!”
小雨在我床边坐下,定定地看着我说:“你才傻瓜!你就是因为心里太难过了,才成天茶饭不思,人也瘦了,抵抗力也变差了!这都是因为你太为梦琪姐担心啦!你迷糊的时候还一口一个梦琪的,现在烧刚刚退一些,你就想着你那些千纸鹤!你才是傻瓜!你才是世上最大的傻瓜!”
“小雨,你知道的,我爱梦琪!我不能接受她即将离开我的现实!所有人的骨髓配型都失败了,没有人能拯救梦琪了……梦琪她就要……她就要……”我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我背过脸去,目光投向窗外。
小雨于是也叹口气,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泪雾迷蒙地说:“哥,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地很心疼!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能为哥做点什么,能为梦琪姐做点什么!哥,也许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无力改变……”
是吧!也许小雨说得对!这是我和梦琪的宿命!这些天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问题,当人力无法左右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只能将它归为宿命!就像原始社会人们无法解释风雨雷电,于是统统都把它们归为神迹!
小雨今天上夜班,所以帮我做了晚饭送来,叮嘱我好好呆在床上别下来,就急忙赶去医院上班了。
我想我今天恐怕不能去医院陪梦琪了,即使我自己有力气能走了去,我这个样子恐怕也只会让梦琪为我担心吧!我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叹气:“梦琪呀!如果我不去陪你,你会不会很孤单呢?…”
早知道我该让小雨抽空去趟血液病中心,帮我给梦琪捎句话,告诉她我今天晚上有事去不了!梦琪的手机自从住院以后就关机了,她正在慢慢淡出社会的圈子,她正在逐渐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孤独的角落!梦琪说她不想跟外界再有任何联系,如果听到外面精彩的世界里的欢呼声,那样子只会令她更伤心绝望!况且她人始终都会在医院,想跟她联系的朋友诸如jeeny自然会到医院里来找她的!
得到梦琪陷入昏迷的消息是在夜里十点左右!
当时我正坐在病床上叠那些千纸鹤,一只一只地叠着,怀着虔诚的心境耐心而认真地叠着!脑海里浮现着我和梦琪手牵手在爱琴海边漫步,任潮汐在我们的脚踝边嬉戏撒欢!想到此情景,我的嘴角甚至是洋溢着憧憬的笑意的!我端起一只玻璃水杯,喝了一口水,看着床上的那些被我叠好的花花绿绿的千纸鹤说:“美丽的千纸鹤啊!神奇的千纸鹤啊!请你们一定要把我和梦琪带去爱琴海边啊!”
梦瑶的电话就是在此刻打过来的,梦瑶在电话里抽泣地告诉我说,一刻钟之前,梦琪被医护人员发现倒在医院的电梯间,倒在血泊之中,现在因为失血量过多已陷入了昏迷!…
我眼前一黑,手中的玻璃水杯“咔嚓”一声跌落在病房的瓷砖上,零落成无数剔透的玻璃碎片,杯子里的开水撒了一地!我没听梦瑶把话讲完,就丢掉电话,拔掉手背上的点滴针管,滑下床,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小千纸鹤因为猛然被抖动的白色被子,而飞落了一地,有许多正好浮游在地板上那一摊水上,都被打湿了!
而同时,我裸的脚板在滑落在地上的时候,正好踩在地板上一块水杯的碎片上,殷红的鲜血顿时就流淌出来,歪歪斜斜地流向那一摊水面上,水的颜色立即被鲜血浸染了!
我并没有感觉到脚板有多么地痛,那是因为我的心比它更痛!我穿着病号服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奔跑下楼,奔跑到医院门口,奔跑到街道边上!
一路上无数人都在用惊愕的目光看着我,可是我眼中没有他们,我眼中什么都没有!大脑里电闪雷鸣,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奔跑到街道上,用身体横在街道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语不成声地对出租车司机说:“医院……快……医院……快点……”
当我赶到第四人民医院血液中心病区时,当我奔跑在走廊内时,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抢救室的门外站着许多人,男的女的,穿着打扮都不同凡响,一看就知道是混迹于上层社会的那些人!这些人个个都神色凝重,而其中我只认识梦瑶和梦琪的好友jeeny!
梦瑶正靠在走廊的墙边,她穿一身白色职业套装裙,神色憔悴,眼神哀伤,目光空洞无物地看着走廊地板上某块地砖……
jeeny身穿一袭深蓝色的针织连身短裙,带镂空花纹,看她整个一身的穿着打扮都不适合来医院看望病人,很显然她也是着急着正从某个高级派对上赶过来的!此刻jeeny也是一脸的黯然神伤,一只手臂搭在梦瑶的肩上,一只手臂紧握住梦瑶的手,很近距离地看着梦瑶的脸,像是在小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语……
我向梦瑶奔过去,想问她一句梦琪怎么样了?可是我喉头发堵,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透过模糊的视线怔怔地看着她……
梦瑶抬眼见是我,忍不住奔向我,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了一句:“小帅,琪琪她……”说了一半没说下去,扑回到jeeny怀里,“嘤嘤嘤”地抽泣起来,抽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jeeny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此刻什么都不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看到梦琪!
我扭头看向抢救室,抢救室的门虚掩着,隐约从里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医疗仪器发出的“嘀嘀嘀”的声音!我冲向抢救室门口……
“小帅……”梦瑶在背后叫住我,摇摇头示意我别进去。
“小帅!医生正在抢救,你先别进去!”jeeny也看着我说。
我哪管这么多,径直推开门,冲进去……
抢救室里的气氛沉闷而紧张,医护人员正在全力抢救,一名中年女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只手轻巧地卷起梦琪的眼睑,另一只手捏着钢笔粗细的手电筒在照射梦琪的瞳孔;另一名年纪大些的男医生伸手握住梦琪的手腕,大概是在测量脉搏,他一边观察梦琪的生命体征,一边吩咐护士往点滴里加一些对我而言名字稀奇古怪的药物……
梦琪面色纸白地躺在抢救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两只手背上都吊着点滴,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嘀嘀嘀”的声响,有蓝色的波浪线在不停地闪动……梦琪那么安静,就像熟睡了一般!女医生卷起她眼睑的时候,她的瞳仁仿佛正对着我,她仿佛正在看我,她是在等我的到来吗?她是怪罪我晚上没有来陪她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昨天晚上我来这里时她还好好的,为何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我心痛如绞,我痛恨自己!仿佛梦琪出事是我的责任,是我的生病耽搁了来看她而引起的!…
其中一名看似是实习护士的女孩,向我奔过来,愠怒地对我说:“先生!你没看到医生们都在抢救么?出去吧,到门外等!病情有什么变化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我流着泪恳求这位护士说:“让我看看她吧!让我看看她好吗?让我再多看一眼她吧……求你了……”
“你还是出去吧!在门外等,这是医院规定,抢救的时候家属不能在场!”这位护士开始往门外推我。
我伸手摸了一把眼睛,目光注视着梦琪纸白的脸,一边被护士推着往门外退去,一边嘴里喃喃有声道:“琪琪……琪琪……你要坚持住,你要坚持住啊!…琪琪你醒醒,你不能睡,你不能睡……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旅行……我们还要去看爱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