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真理
一
奥尔格——一个位于芬兰湾南岸的爱沙尼亚小村。1914年的夏天,这里宜人又平静。夏初时节,没人猜到战争很快就会在欧洲爆发。天气一直很好,晴朗、温暖,偶尔会下点儿雨。来自尤里耶夫和雷瓦尔的德意志人,从首都过来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们都极尽所能消遣取乐。长期在此居住的人对这里赞不绝口,一望无际的大海、漂亮的花园、日落时分的美景,只要是能夸的都会被夸上一遍。第一次来的人则会抱怨这里太无聊。
奥尔格实际上是个很偏僻的小村子,没什么地方可供娱乐。别墅区管理协会刚刚建立,只在两个地方挂上了禁令“禁止在人行道上骑行”,还修了个很不怎么样的网球场。火车站远在七俄里开外,去一趟要走很久。唯一的安慰就是这里的沙滩很不错,几乎同乌斯季-纳尔瓦的海滨浴场没什么区别,协会建的那个网球场就在离海不远处的草地上。
几个年轻人想免费使用网球场,因此还和药店老板吵了起来。药店老板是奥尔格别墅区管理协会的财务主任,他威胁说要把网取下来。此人对自己的形象非常上心,他有个德国姓氏,不愿被大家认为是爱沙尼亚人。
年轻人说:
“我们不能付您球场使用费。球网都旧成这样了。”
药店老板一步不让:
“不,你们必须给。协会可没钱买球网。”
“房钱您就收了3卢布。”一脸阳光的大学生布边奇科夫说。
“您可是收了我们5卢布呢。”神色阴郁的科佐瓦洛夫说。
药店老板解释道:
“嗨,这里面包含了收寄邮件的钱。你们也知道,邮局没在这儿设点。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明年这里会开一个邮政电报处。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们才不管这些。”年轻人们说,“反正您不能没完没了地收钱。”
他们吵了很久。药店老板终于撤掉了球网,还在球场旁的柱子上挂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未经管理协会允许禁止打球”。
作为报复,轻狂的年轻人在第二天夜里把一张字条钉在了药店门口——“无处方严禁进店”。
来此地避暑的人往往会带上几张从药瓶上撕下的标签儿。很多人看见字条后都专门走进药店,询问为何没有医嘱不能进去。其实很多人进药店不是为了买药,而是为了买点儿风景明信片、彩灯、肥皂、花露水之类的东西。
药店老板出离愤怒,他告诉大家即使没有处方也可以进店购物,收钱的时候一直在痛斥那几个年轻人。
每年夏天,当地消防协会的楼里都会举办两到三场业余话剧表演和舞会,这就是所有的娱乐项目了。剩下的时间只能待在家里自己找乐子,散散步,看看风景什么的。这种事很少有年轻人感兴趣。
二
丽莎·斯塔尔金娜年轻漂亮,父亲是位海军军官,正在远方航行。面对追求自己的两名年轻男子,她很是犹豫,不知应该选择谁当男友。两人都是大学生,布边奇科夫和科佐瓦洛夫,一个学法律,一个学数学,各有各的魅力和特点。丽莎的母亲,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更喜欢殷勤开朗的布边奇科夫。丽莎也觉得他不错,可她又无法舍弃阴郁的科佐瓦洛夫。后者尽管有时会说些粗话,却十分聪明机智,愿意为她效劳。殷勤开朗的布边奇科夫则是个自私的家伙,一让他出力他就寻隙开溜。
丽莎有时觉得两个人都挺无聊的。她甚至认为他们在毕业之前都不可能活得有多真实。真正的人生只有在他们通过国家考试,找到不错的工作后才会开始。
丽莎迫不及待地想谈恋爱,毕竟年龄到了。她几乎每天都来到沙滩上,脱掉短裙和凉鞋,一会儿为布边奇科夫,一会儿为科佐瓦洛夫,一会儿又同时为两人跳东干舞。丽莎应该是学过些戏剧表演的。她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舞姿活泼漂亮,身段纤细匀称,在暗金色的平坦细沙地上显得十分轻盈。
丽莎还有第三个追求者,他的追求比前两人更加热烈和忘我。这是个本地人,名叫保罗·谢普,但在丽莎心中他暂时还什么都不是。
保罗·谢普28岁。他长相俊美,身材高挑,肩宽背阔,孔武有力,是个和善又稳重的人,只是动作稍稍有些不灵活。他的发色很浅,眼睛是亮蓝色的,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不知骄奢淫逸为何物。此人毕业于某个农业学校,阅读量很大,看了很多俄文和德文书籍。他喜欢文学和哲学,会弹钢琴,能唱男中音。他还有两个年轻的妹妹,不久前也都从中学毕业了。
初春时节他就爱上了丽莎·斯塔尔金娜。他曾在海崖边见过她,当时她的皮肤还没被晒黑,白白净净的,穿着条舞裙,满脸笑容。他一看到她便坠入了爱河。可他只是个普通的农民,是个爱沙尼亚人,和两个妹妹一起耕种着自家的田地。他家的地大概有30俄亩,夏天忙不过来了还会雇几个人帮工。
他尚未婚配,纯洁得像个孩子。每年冬天他都会畅想远方的美女,每年夏天则会爱上一个俄罗斯姑娘,现在他爱上了丽莎。不知为何他对德意志女人就是没兴趣。
三个人同时爱上了丽莎,她这辈子还从未如此骄傲和幸福。丽莎没有拒绝保罗·谢普的追求,因为她想给另外两个人营造点儿危机感。她想刺激他们,于是对他们说:
“我想嫁给那个爱沙尼亚人。”
一句笑言戏弄了三个男人,她做事儿的风格就是这么可爱迷人。
听丽莎讲了自己和爱沙尼亚人的事情后,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特别生气,她大叫道:
“丽莎!你父亲可是海军上校,你居然说你要嫁一个爱沙尼亚人。”
丽莎哈哈大笑,说:
“我和保罗会一起割草种粮、放牧牲口,一起聊席勒和康德。”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尖叫道。
丽莎继续刺激母亲:
“我还要去挤牛奶,每天早晨都会过来给你送纯净又浓稠的鲜奶。到时候你就知道它有多美味啦。”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用手指堵住耳朵,转身离开了。
三
丽莎母女、布边奇科夫、科佐瓦洛夫等几人在一个花园里散步。花园主人是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男爵。进花园得买门票,票都在管家那里。管家是个原籍里加的德意志人。
男爵居住的房子是栋富丽的白楼,修建在志留纪时期形成的悬崖上。几人好好品鉴了一番,只有科佐瓦洛夫固执地说自己不喜欢这栋楼,认为它唯一的用途就是陈列品味奇差的展品。大家都不同意他的观点,然而他是对的。他的欣赏水平向来不错,这栋楼建得的确有问题,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令他很不满意。
看到蔚蓝的海水后,科佐瓦洛夫指着棵形单影只的大树说道:
“这就是那棵树了。”
“哪棵树?”丽莎问。
科佐瓦洛夫忧郁地笑了笑,没说话。他此时的样子很神秘,似乎有什么没出口的潜台词。丽莎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布边奇科夫又说:
“男爵的马夫今年春天吊死在了这棵树上。他用鞭子把一匹马的眼珠子打了出来。管家说要罚他300卢布,还要送他进监狱。哎,当天夜里他就过来上吊了,早上才被发现。这人很年轻,特别谦虚。他还有未婚妻呢,一个叫埃尔扎的本地女孩儿,爱沙尼亚人,勒文施泰因家的侍女。”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一声惊叫:
“哎呀,太可怕了!您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儿来!我晚上会梦见这个爱沙尼亚人的。您为什么要讲这个!”
丽莎懊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