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接着考虑“密室”的问题。我只是想证明罪犯制造“密室现”的手法只有一个。在排除掉其他可能性后,只剩下惟一一种手法了。那么惟一的犯罪手法是什么呢?不言而喻,是用冰块犯罪。把插销斜抬起来,在下面垫上冰块,固定好。就这样,关上门,等到冰块融化后,插销就会因为自重而落到插口里。罪犯使用的就是这个老掉牙的手法。罪犯之所以把淋浴喷头打开,也是为了用飞溅出的水花来掩盖冰块融化后产生的水迹。
但是,凶手出了差错。他一心想用冰块来制造“密室”,但是在他实施计划的当天晚上,别墅里并没有冰块。因为那天晚上,厨房的冰箱坏了。叶枫也把便携冰箱里的冰块用完了,制冰室的冰霜也融化了。至少在别墅里,是做不了冰块了。
这样一来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凶手要跑到屋外,把积雪放到便携冰箱里,然后拿进来。
当天从下午开始,天气就急剧变化。当大家商谈如何处理雷小米尸体的时候,我去厨房给他们冲咖啡。当时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景象,现在还记忆犹新。整个天空被浓厚的乌云覆盖着。森林中的树木在大风中摇曳。雪下得很大,悄无声息地积得很厚。我之所以反对将雷小米的尸体抛到大海里,正是因为这种天气下,开车不方便出门。
事实上,我的这种判断是正确的。天黑了以后,雪依然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厚。当我把雷小米的物品放进塑料袋里,拿到焚烧炉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虽然撑着伞,但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每一步走得都很费劲,当我走到焚烧炉边的时候,竟然觉得那距离比平时长一倍。别墅的黑色屋顶也被大雪覆盖了,黑暗中,显得灰白。
在那种气候条件下,秦晋因为服用毒品而出现幻觉冲出房门的时候,我很紧张。我们赶紧追上去,好不容易在院门口逮住他时,他已经深埋在雪里了,如果我们弃之不顾,不出几个小时,肯定要被冻死的。
总之,那天晚上,要想把于浅死亡现场制造成“密室”,只能把外面的积雪拿进来,别无他法。如果这样,能做到这一点的嫌疑人只有一个——唐安。
这个别墅的窗户都被封死了,无法打开。而上方的拉窗,即便全部打开,也无法把手伸出去。我可以断言,从这些地方是无法出去取雪的。因此罪犯要想弄到雪,只能从正门或后门出去,没有其他办法。那天晚上,前后门都上锁了,没有钥匙,是无法从里面打开的。第二天早晨,我查看过,门上没有撬开的痕迹。而门上的钥匙共有两把,一晚上都由唐安保管。
所以凶手就是唐安。深夜,唐安找个借口,跑到于浅的房间,趁他不备,从后面用电线勒住他的脖子,用力把他吊起来,杀死了他。然后把尸体搬到浴室里,伪造了自杀的假象,接着把淋浴喷头打开,用便携冰箱里的雪代替了冰块,制造了密室。他估计不会有鉴定专家来,便将那封伪造的“遗书”留在寝室里,最后,他把便携冰箱放回到起居室的桌子上。
第二天早晨,比我先起床,来到起居室的秦晋把桌子上的便携冰箱碰到地下的时候,那里面还有水。而头一天晚上,叶枫可是把便携冰箱翻了个底朝天,把里面的冰块都拿出来了。尽管如此,里面还有水,这就证明夜里有人把雪放进去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死于浅呢?想要找出他的动机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想到那个女人趁其不备,将毒品塞入他的口中,然后将他拽进那个低级趣味的宴会里。第二天,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那个女人被掐死了(当然他并不知道真相),死在屋中。而现场的大门也从里面堵上了,只有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四个人是嫌疑犯。肯定是四人中的某个人杀死了雷小米,但是不知道谁是凶手。谁都有可能。说不定自己在幻觉中精神错乱,杀死了雷小米,也未可知。
当他这么理解的时候,心情肯定很苦恼。
当他知道大房间的地上,有通到地下室的暗道时,他的苦恼减轻了一点。因为如果现场不是密封状态,那么他们四人犯罪的概率,多少会降低一点。但是当得知那个暗道之门只能从大房间打开的时候,他又像当初一样苦恼了。我觉得当秦晋精神暂时失控,他建议把前后门都锁上的时候,所讲的理由都是实话。包括他要求保管钥匙,那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后来,当他看完于浅拍摄的录像后,非常生气,等回到房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想法已经无法阻止地改变了。
自己或许是在失去理性的状态下,成为杀人犯的,自己无法忍受这个“事实”,但其他人却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绝对不能放任不管,因此他做出一个决定。
必须改变这个“事实”。杀死雷小米的不是他们四个人中的一个人,而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个特定的人——他要让别人这样认为。因此他杀死了于浅。然后伪造自杀现场,让我们都相信于浅才是杀死雷小米的凶手,从而改变大家固有的想法。在自己明确的意志下,杀死一个人,从而让自己从另一个杀人嫌犯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唐安之所以会选择于浅作为牺牲品,是因为于浅具备了许多条件——个头矮小,笔迹容易模仿,除了雷小米的事情以外,还有其他的自杀动机。以上,就是我关于于浅之死的结论。
现在,我坐在大房间的书桌前,写这个手记。小罗蹲在我脚下,时不时地叫几声,蹭着我。黑猫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就像是场噩梦。那些回到北京的年轻人——尤其是唐安,心中是否真的恢复了平静,我无从得知。每次想到为了这个理由而杀死自己朋友的那个年轻人,我不由得会将他和过去的自己做个比较,随后,心情便会郁闷起来。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在这个宅子里,就在这个房间里,我像发疯一样掐死了那个女孩。当时的幻影幽幽地浮现在眼前。在镜子另一面的别墅里,我把亲手画的那个女孩的肖像抬到地下室的甬道里,发疯一样拿刀子在上面胡乱划着。好了。不要再想了。
我轻轻的将左手放在胸口,确认了一下心跳。我的心脏位置和正常人相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以后就在这个别墅中,为那些长眠地下的人守墓,了却人生。
顺便把最近得到的消息记录下来。前几天,据说沈庆思设计的另一个宅子里,也发生了凶案。在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建筑师设计的两个宅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这奇妙的现实呢?这里,我暂且不写下来了。天很快就要黑了,昨天和今天,屋外的天气都不好,雨一直没有停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那雨声似乎带着些暖意。严冬正慢慢地向暖春过度着。
王彦好不容易找到那座建筑物,为躲避滂沱大雨,他大步地跑了进去。然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看。这表是三年前祖父去世时留下的遗物。打那以后,他便一直贴身带着。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比约定时间已经迟到半小时。他本来提早离开家门的,但是由于对这个城市还不够熟悉,换乘地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天公不作美,似乎挑准了在他出地铁站时,下起大雨来。为买雨伞也担搁些工夫。并且按照说好的路线,从车站往这儿来时,一路上又费了一番周折。结果竟然迟到这么久。
已经分别好久,约定今天见面,却来个迟到,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他折好雨伞,用力甩掉上面的雨滴,同时在阴暗中环视这座建筑物的内部。这儿是公寓的门厅,它位于北京城郊一条幽静的住宅街上。
差不多三年没有见面了,王彦固然很高兴和他重逢,另一方面也无可否认,现在心里还是有点犹豫。
为什么会有这种芥蒂呢?他心中非常明白。简而言之,是害怕见面,但并非怕见其人。他惧怕的是在久别的叙谈中,必会唤起对三年前那惨案的回忆。这三年中没有积极寻找机会和他见面,原因之一,也是这种惧怕情绪在起作用。
王彦也深知绝不能永远抱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在三年前发生的那惨案中,一下丧失了一大票好朋友,他为此遭到精神上的巨大打击。
然而,时过三年,他觉得总算心病已去,轻松了许多。他深深懂得过去发生的事,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挽回,已经死去的人再怎样也不可能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