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新闻以后,我一直在想。”小文好不容易坐了下来,“你,就关在我家里,哪儿也别去……”
“这可不行。这样做,连你的丈夫都会受牵连的。”
“这件事,如果我去说的话,我老公也许会理解的,可是……不过还是很危险。警察来这调查,如果到邻居家去打听的话,隔壁就有一位见过你的呢……”
“是啊……”
“不过,要离开这儿的话,你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还没……”
“上海的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警方正在全力搜捕呢。”
既然上海无藏身之处,可以去上海以外的地方。夏小云想了想说:“那我就回老家。可那是父亲所在的地方,警察会直接找到那儿去的……”
“是啊,先到云南去段时间怎么样?那是我爷爷奶奶的家。祖父他们那些人,是不听新闻的。所以你的事情,我想他们不会知道的。暂时先在那儿避一避,我想在这段时间里,事件的真相肯定会搞清楚的。那么,我现在就给爷爷打个电话,就说你去准备毕业论文,也许要住上一段时间……”
夏小云的喉头好像有些梗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眼泪不住地外流,顺着脸落到膝盖上,视线一片模糊。
小文说,躲过一段时间,在此期间,真相就会大白,这也许是一种安慰,不管怎么说,案子没有那么简单。逃跑的话,不就等于自己认罪了吗?可是,如果束手就擒的活,不更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
夏小云突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起来。结果夏小云还是顺从接受了小文的一片诚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和那次去天河山自杀走的是同一条路线。不过,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到了那里,时间是十六日傍晚。出了检票口,迎面就是巍然耸立着的绿色群山,站台修在很高的山坡上,周围密集了一群像工人住宅一样的小建筑物。下了斜坡,是一大片待收割的庄稼地。望上去,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夏小云按照小文所画的图示,找到了她爷爷奶奶的住处。这是一座位于山脚无邻无舍,充满农家风味的二层楼建筑。小文的爷爷奶奶六十多岁,是一对寡言而慈祥的老人。
所谓准备论文,还为时尚早。但无论如何要以这个借口,在这住下来。因为时有过路行人,夏小云不敢出门半步,只得每天在二楼的小屋子里,眺望那满山坡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的桔林。
夏小云密切地注视着关于案件的消息。根据报道,在发现尸体的第二天早晨,朱燕去认了尸,证实是林敬的尸体。林敬的死因被判断为用登山刀刺向心脏致死。从刀子剌入的位置和角度看,否认了自杀的可能性。尸体已经相当腐烂,根据从口袋中发现的遗书的日期和对旅馆的调查,推定死期为尸体发现的前三天,即十三日半夜。
尸体解剖的结果,验定出服用了少量的安眠药。同时还判明,林敬十三日傍晚,和一位年轻女性,在天河山旅馆休息过,十点左右进的山。
于是,警察下面的推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林敬和一位女伴,计划一起上山自杀,先服用少量安眠药,在昏昏欲睡之际,女方首先拿起刀杀死男方,然后准备自杀;但自杀未遂,便逃走了。这是一种推测,另一种说法是: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未曾想到服药后不久,便都吐掉了,自杀失败,因为在现场有呕吐物,第一次服用致死量的安眠药,其后全部吐掉,这种情况并非罕见,警察们列举了大量例证,接着决定用刀子结束生命,而男方发生了动摇,女方寻机,操刀将男方杀死,自己自杀未遂,逃之夭夭。
夏小云的姓名、地址、大学等等,在十八日的新闻上发布了。消息的题目是:“作为案件的关键知情人,正在搜捕中”。这是一则对谁是最大的杀人嫌疑犯,读后便能一目了然的新闻报道。事态的发展令她十分恐惧。但是,在第五天的下午,夏小云突然决定离开。
来云南这个小镇之际,小文曾劝她,半个月也好一个月也行,总之一直等到安全的时候再回去。但是,逗留那么长的时间,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老夫妇就会察觉。而且一直住下去,形势也只会不断地恶化。外出越危险,那种焦躁的心情反而像本能的冲动一样,越发逼着夏小云尽快地离开这个栖身之地。
出发的当天晚上,她在一个小而古老的旅店里留宿。从家里来的时候,她原打算乘车直达上海,可是刚乘上车,恐怖的气氛立到笼罩了她的心。她觉得车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她便临时在一个小站下了车,夏小云猜想,很有可能上海的报纸和电视,已经公布了自己的照片。如果不遮住真实面目的话,随时都有落网的危险。在小文父母面前,太阳镜一直带着,而男式服装就没有穿了,她唯恐受到别人的猜忌。
在旅店又熬了一夜,夏小云的心才稍稍趋于安定。不论选择哪条路,就这样是逃不脱的。手头的现金,虽说都带在身上,但也支持不了多久,而且这样东躲西藏,也许会被警察发现得更快。如果逃跑的结局仍然是被警方抓获的话,自己必须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因为对于逃跑的行为本身,一切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还是冒险返回上海,在自己尚自由的时间里,抓住杀害林敬的证据,哪怕一个证据也好。
然而奇妙的是,当夏小云把身体隐藏在男性衣服中的时候,除了取得掩人耳目的效果外,在她的体内还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不可言喻的愉悦。这是变身愿望的本能,还是隐蔽自己足迹的满足感呢?
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尽管平时没有觉察到,也许真的潜藏着一种幻想变为异性的愿望。当夏小云正在瞎想的时候,目光触到了车上的一本周刊杂志。上面刊登着一条美国女性通过变性手术完全变成男人的消息。
文章中写道:有个女人,长大成人,结婚后生了两个孩子,但在她的体内,生来就具备男性和女性两方面的器官,即所谓“性转向症”的指向很强。最近,她刚过了三十岁,在某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里,接受了变性手术。文章对手术的程序等等都详细地做了介绍。
文章指出,这是想变为异性心理的病态加剧,近年来在欧美等先进国家大有增加的趋势。医学专家称它是一种病,这种说法,似乎已为人们所接受。而且对这类患者,在试用各种各样的精神疗法不能奏效时,就实施变性手术。所以认为变性手术是使患者恢复精神平衡的唯一疗法,这种见解好像也正在被接受。
不知道现在国内是否也有了做变性手术的医院。但是看后,夏小云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她想判断一下目前自己的精神状态。当用男式服装套在自己的身上时,在她的心底就涌现出一股淡淡的安适。这种奇特的感情,是过去从来未曾有过的。夏小云注视着雾雨如烟的车窗外,突然陷入一种奇妙的幻想之中。
小雨仍渐浙沥沥地下着。下车之后,夏小云毫不犹豫地朝南山走去。她仍然怀疑朱燕。事件发生之后,夏小云首先将赵亮视为仇敌。然而,在附近的公园里,她突然出现在赵亮面前,并对他进行试探后,对他的怀疑渐渐打消了。相反,朱燕的存在,却总像个威胁的影子,笼罩着夏小云的心。
那时,赵亮就说,朱燕的身边有情夫。她和那个男人联合起来,对已陷入困境的林敬加以种种心理上的压迫,这不等于把他逼上绝路吗?她希望林敬去自杀,这样就为她扫除了障碍,为了确定林敬是否真的已死,她本人或者是情人一直尾随其后,见林敬自杀未遂,便又刺了一刀。事实难道不是如此吗?
朱燕除了有情夫存在之外,也许还有其他动机。她的情人可能就是严田。几天前的夜里,企图刺杀自己的人,看来也是他。
下午两点,南山道路上,撑着雨伞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汽车显得很匆忙。这使夏小云感到踏实多了。她用伞遮住脸,缓缓地走过自己所熟悉的一座又座建筑物。不久便来到林家附近。只见林家仍是大门紧闭,这一点同几天前的情况是相同的。但不同的是,挂着窗帘的二楼窗户,百叶窗也紧紧地关闭着。一楼的窗户,被花草篱笆遮住了,看不清楚。现在似乎家里没有人。
当她从房子对面的马路走过时,突然发现一样东西:林家的门牌被摘掉了!在确认门牌被取掉的一瞬间,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看来朱燕逃跑了。
夏小云继续向前走着,看见从附近的住宅中走出一位四十岁左右、像家庭主妇模样的人,便走上前去问道:“你好,我想打听一下——”
对方抬起弯弯的细眉,注视着她。
“林敬夫妇已经搬走了吗?”
“是啊。”对方依然很稀奇地看着她。但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什么时候搬走的?”
“两三天以前。她丈夫那样的结局……安葬一结束,立刻就搬走了。”
“那么,林敬的夫人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您知道吗?我是他们的一个熟人……”
“听说是一个高级公寓……详细地址,你去问一下隔壁的邻居吧。”
“高级公寓?”
“是啊。我们也觉得——丈夫死了,公司也被大公司接管了,她反而……”
果然不出所料。夏小云悬浮着的心沉了下来。
“这所房子,好像转给别人了。夫人现在住的公寓,看样子以前就准备好了,尽管如此,她也够倒霉的了,真的……”那女人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