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封住谢凯的口,她态度有些强硬地说。
“你还是真正地爱着林敬?”过了一会,他静静地问道。
爱过。但不想说真正地爱。如果不是真正的爱的话,那回想起来自己又是多么地悲惨与可怜。但是夏小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如果勉强说的话,那种话连她自己听起来都是虚假的。
“不知道。”夏小云说。
第二天,大雨哗哗下个不停,上海在这段时间降雨很多。虽说气候阴郁,但雨天却给夏小云带来不少方便。用伞遮住了脸,好像人们就没有闲暇去注意别人的事了。
下午一点左右,夏小云来到了派出所,看到了林敬的除籍证明,昨天晚上她本来打算看林敬的户口簿的,但转念一想,林敬在二十天前就死了,所以应该从户籍簿上除名了。如果还留有其他家属的话,当然可以取看户籍誊本,看看林敬那一栏也就够了。但是他的妻子四五年前就死了,又没有小孩,朱燕还没有和他结婚,所以只能看除籍誊本了。这件事在夏小云要离开旅馆之际,谢凯打电话也提醒了她,好像今天早晨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似的。
为了慎重起见,开始夏小云要了朱燕的户籍本,派出所的人说没有。看来正如赵亮老人所说的,朱燕像是个姘头。
户籍上,林敬确实是七年前结的婚。大概是结婚后,他用了妻子的姓。
因此,在誊本上还记载着前妻最初的事项:双亲的姓名、出生地、婚姻,按顺序一直记到她死后除籍。林敬的双亲先后都死了,但是他是第三个儿子。
此时,一直站着看得入迷的夏小云,这时才坐到了旁边的长椅子上。大概是下雨的原因,派出所里很空,也有些暗。她把誊本对着灯,又集中精力看了起来。
根据这个誊本,林敬结婚以前姓石,那么他应该是石敬,按出生年月计算,正如他自己讲的是三十八岁。仅就这一点,没有什么特别的矛盾,但是渐渐使夏小云的心动悸不安的是他的出生地,他们俩居然算是老乡。但是,林敬从来没和她提起过。如果这件事的背后没什么秘密,为什么他对自己一句也未曾提起过呢?
过去,夏小云兴之所至,偶尔也向林敬谈起过养育自己的z县风物,妈妈死后,每逢暑假,爸爸还是带着她去姥姥家,她一边远远地看着爸爸垂钓香鱼的身影,一边和姥姥家的孩子们戏水游玩。
那时,林敬听着这番话,他是闪烁着对这片土地毫无所知的神色,默默地点头的。为什么他对自己的故乡一点儿也不动情呢?疑惑仍然存在。
z县是一个方言并不多的地区,但是在当地人的言语中总是夹着一种特殊的语调。夏小云本身也是如此。她在酒吧工作的时候,来的客人如果是z县出身的人,尽管是初次见面,只要一开口,便能马上猜出他是z县人。同样,夏小云本人也曾被别人多次指出过。
但是,她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林敬有这种乡音。他说的是一口地道的标准上海话。所以夏小云总感到他是纯粹的上海人,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他是z县出身?——不对,夏小云的记忆对此进行了反驳。而这种反驳,又再次地和那种可怕的想象联系到了一起。
夏小云是抱着林敬是不是曹飞这个疑惑来进行户籍调查的。尽管如此,她也并不情愿在林敬的户籍中发现曹飞的名字。即便是考虑他和前妻是恋爱结婚,二人合谋欺骗了周围的人,但是从曹飞的户籍,不费周折地直接入赘为林家的女婿,不是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户籍上记载着,他在七年前结婚的同时,从出生地迁到了上海,期间只移动过一次。那么,他的居住地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能设想他的居住地和户籍一样只变动过一次。至少在结婚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住在上海市内,因此才能获得和前妻恋爱的时间和机会。夏小云将目光又移向了除籍证明上。除籍证明好像同生前的居民身份证大致相同,格式同前面的除籍簿相同,上面附有七年前申请结婚的日期。
在这部分,也是前妻的记载在前,作为转入林家户籍以前的住所,记下了一行这样的字“牡丹街22号”。出了派出所后,接下来夏小云就必须去寻找公寓了。
前段时间借了谢凯的公寓,这样做既给他添麻烦,而且长期住下也未必安全。对警察说来,说不定已经在监视谢凯的行动了。而且,要住旅馆,手头也越来越拮据了。说实在的,夏小云几次都想偷偷地在夜里去工作,但是每有所暗示,都遭到谢凯的强烈反对。
于是夏小云下决心在市内租公寓,租房的押金和当前必需的费用,谢凯答应借给她。
“如果你的冤案被昭雪了的话,我会催你还钱的。”谢凯说。此时,夏小云不由得想起了林敬,内心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感情。但是,今天只能接受他的这片好意了。
“葛夫人乘下午的飞机回上海了,刚才去看了她。”第二天下午,在夏小云的公寓里,谢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可是她说不知道有个叫王祯的医生。葛布也没有住过叫那个名字的医院,她也记得丈夫什么时候曾经提过这个名字,但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
“夫人好像不是故意隐瞒的样子。大概是葛布没有对夫人讲过吧。这似乎也是林夫人的秘密。”
“是啊……”
“根据电话簿上调查的结果,在市内叫海慈的医院,包括动物医院只有三家。全部打听了一下,都没有叫王祯的医师。只是听说在海慈皮肤科医院有个叫王珍的护士。不巧,她今天休息。我打算明天再打电话试试。”
“啊。”
“可是,这是个皮肤科——是个医院吗?”
“是啊!”
“如果那个护士就是王祯的话,我们就盯紧她。但是往坏处想想,如果王祯不是医院的职员,是偶尔与葛布相识的病人。或者只是泛泛之交的人的话,就没有必要调查了。”夏小云的眼睛盯着咖啡杯的底。
“不过,这是葛布临终前留下的名字。我觉得与其说他在诉说袭击自己的敌人的名字,莫如说是浮现在他头脑中的人物的自然流露。不过,那时,也就是在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的时候,他不是仍然急于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谢凯说。
“也对,如果市内的医院里没有这个人,就到别的县里去我,未必一定在上海吧。”
这次谢凯突然仰起了脸:“有道理,就这么办;葛布也并没有断定是上海的医院。好了,从明天起,把范围再放宽点儿调查。户籍调查怎么样了?”
“是啊……林敬的嫌疑好像越来越大了……”说着,夏小云打开了从派出所借到的除籍证明。
谢凯紧锁双眉,表情严肃地看了一遍。
“林敬出生在z县,这无论如何都是骗人的。”接着夏小云列举了其中的理由。她模模糊糊地感到林敬的户籍有些可疑,好像为了隐瞒什么,而从中做了手脚。然而什么地方改了,又是怎么干的,她自己也说不清。
“如果说,林敬在之前,用的是其他人的户籍呢?如果他不是z县人,那就只能朝这方面考虑了。当然利用他人的户籍,手法也有很多种。根据他的情况,是否也有很合适的行踪不明的朋友,而且七年未生死不明,已经宣布失踪作为死人处理的了呢?照理推测,也应该存在这样的可能。”
夏小云心中又有了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如果这种想象成立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七年前林敬借用他人的户籍结了婚的话……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搞清楚呢?林敬已经死了,如果要寻找他原来所用的户籍的主人的话……那么,那个人是失踪了呢,还是——”
突然在头脑里掠过的想法,使夏小云中断了自己的话。姑且先把林敬看成是曹飞,那么犯了杀人之罪逃到上海的曹飞,采用什么方法,得到了石敬的户籍。他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石敬,成功地做了林家的上门女婿呢?这种情况下,对林敬说来,最大的威胁不是石敬吗?如果石敬把事实泄露出去,林敬不就马上原形毕露了吗?进而他过去的罪行不也就真相大白了吗?这一点必须考虑到。或许,林敬也把石敬给杀了……
一直注视着夏小云表情的谢凯,不一会,就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露出近似苦笑的笑容:“林敬不会杀人的。如果他这么干的话,不就等于把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户籍一笔勾销了吗?”
“这么说来,石敬现在仍在什么地方活着呢。”这种想象又给夏小云的心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恐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