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站着的马大人听得永夜不居功,当着端王面提携,赶紧走过来寒暄,倒隔开了李天佑的视线。
早朝钟声一响,掖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
薄薄的晨曦扫在大庆殿前的广场金砖上,反射出淡淡的青光。永夜看了眼巍峨耸立的大庆殿,两旁站满了禁军与宫侍,从中间走过,远远能瞧见无数台阶之上殿堂深处的龙椅,可以想象从上往下望来的天子威严。
就为了这份气势与凌驾众人之上的权力,庙堂之中,朝堂之外,牵至江湖,动辄百姓,无人不受影响。
他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望着李天佑挺拔的背影,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越来越重。今天他抬头望天的时候,并无月色。李天佑话中定有深意。
可是月魄……想起李天佑说的折腾一天,身体更糟糕的话,永夜心惊肉跳。
不安地在殿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听到内侍喊他的名字,忙站出来跪下行礼。
“此次和谈甚得朕心,李少卿还顺带附议了陈公主和亲之事,李少卿认为谁娶公主最为合适?”裕嘉帝和蔼地问道。
永夜想起与父王的对话,但是当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说自己最合适?他恭谨地回答:“臣以为,佑亲王尚未娶妻,可迎娶公主。”
“皇上,臣认为不妥。”有大臣出班反对,“陈军屡次败于散玉关,都仗端王威武,此番和谈更提请李大人为主谈,陈国和亲若以公主嫁与李大人,我朝恩威并施,方显和谈成效。臣建议由李大人迎娶公主。”
“皇上,永夜也十八了,尚未定亲,臣无意见。”端王笑眯眯地应道。
裕嘉帝懒得再问意见,点点头道:“封李永夜永安侯,赐田五百亩,八月迎娶陈公主。”
“臣李永夜谢皇上。”永夜只有谢恩的份。侯爷?他升得可真快,直接由从四品升到王侯。也是这端王世子的身份,朝臣并无异议。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爷虚名,去娶陈公主,大家都觉得划得来。永夜想起对父王说的话,倒成真的了,随便封了侯伯娶了她就是。他嘴角扯了扯,又想笑。
永夜与百官一起行了礼散朝出殿,着急回去通知李言年打探月魄的情况。正打算脚底抹油的时候,李天佑已笑着走到他身边亲热地说道:“永夜,我邀得名医在府中,本想请进端王府为你瞧病,但那大夫脾气甚是古怪,拒不前往。我想请永夜过府,方便治疗旧疾。”
永夜听了,更加不安,李天佑嘴里的名医除了月魄还有谁?他是真的在试探还是已经拿得实了呢?心里百般猜测,脸上却笑了称谢。
“早看比晚看好,千万别忌讳大夫。拖久了不好。”
“多谢大殿下关心。永夜回府换了衣袍就过王府来。”永夜不动声色地说道。李天佑只差没说,李永夜,我捉到你的同伙了,你这就跟我回去坦白从宽。要他当了李天佑的面不动声色看他折磨月魄,以便这位心思深沉的大殿下拿得实在?他笑笑抱拳行了一礼离开。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李天佑望着永夜走下金殿的背影出神。明明都是小个子,明明永夜曾去游离谷求医,明明那晚的刺客消失在端王府内。错又如何?宁可错过,也不可放过!李天佑冷冷地想。
月魄。永夜闭上眼就想起小时候月魄挡在他身前的情景。再睁眼耳边听到的是上次见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亲近,他唤他的声音。
那一声“星魂”如今回想只让他有肝胆惧裂的痛。
明知道会是个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他又怎能不去呢?
永夜换了身干净衣裳,贴身穿了那件乌金甲衣。打开箱子,里面是他所有的装备。手指轻轻从一排排柳叶飞刀上抚过,冰凉沉静。玉色瓶子里原是装的离开山谷时月魄给的易容药,现在是他照着方子自己调制的。墨色瓶子是月魄给他偷的解毒药,上回中了佑亲王书房里的毒,吃了些。还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烟、毒物……每一样都能让他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湿润,心里万分矛盾。他可以不救他的,可以不管,为什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坐立不安呢?
“少爷!吃饭了。”茵儿的声音在外清脆地响起。
“不了,我去揽翠那儿蹭饭,很久没吃过她做的菜了。”永夜答了声,一股脑把东西该带的全带上,顺手拿了那块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如果月魄要逃,这个应该可以帮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着王府,西小巷角落里的小小四合院,门口种了棵大槐树。永夜慢慢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夕阳余光中,李言年、李二还有揽翠正在小院里吃饭。见永夜进来,揽翠满脸喜色:“少爷!你怎么来了?”
“嗯,好香!我来蹭饭!”
揽翠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去屋里重新拿碗筷,移座位,自己却端了碗去厨房里吃。
小方桌上摆着四个菜,凉拌青菜、熊掌豆腐、卤牛肉,还有一只烧鸡。
永夜突然想笑,他看了眼烧鸡,夹的却是青菜,吞着口水咽了。
八年,为了害怕这身体长得开了,他一直食素节食,十八岁的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他容易吗?想到这里,永夜放下了筷子:“李执事,佑亲王说请了个名医,想请我过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块豆腐对李二说:“少爷十八岁了,可以饮酒的,去找找看,屋里还有酒没?没有就去打点儿。”
李二放下筷子躬着身子,不一会儿拎着酒壶出了门。
李言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游离谷受人之托派月魄保护佑亲王,从他进入佑亲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亲王的了。这是游离谷的金字招牌。无论佑亲王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只能受着。”
永夜静静地看着李言年,吃得这么简单,穿的只是家常布袍,为何,他从李言年身上总感觉到一种贵气与阴险?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还是扬着骄傲的神色。是什么让他如此忠心游离谷?又是什么让父王明知他是游离谷的人却不动他?真的只是因为时候不到?
永夜一字字地说:“救他!”
李言年并未停箸,夹起一块烧鸡非常优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头。
“谷里若不救他,我也不当这世子了。今晚就去劫了月魄离开。”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挟,也知道这句话对李言年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谷主果然英明,可是他没想到,你竟然为了月魄会冒着被揭穿的危险。知道后果吗?端王会杀你,游离谷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何必赔上自己?”
“我不信,费了十来年的工夫布的局,你们会舍得放,再说……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娶陈国玉袖公主。”
李言年终于正眼看永夜,眸光里一片阴冷:“和亲已经达到目的,你不会以为游离谷只有你一个人像世子吧?哪怕是个白痴,公主也照样会嫁过来。”
永夜目光平和地看着李言年:“没有人能取代我,这么多年,你以为再掉包端王会看不出端倪?”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空气里闪动着危险的气息。
“酒来了!”李二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李言年低声说道:“只要你不暴露身份,游离谷不插手。”
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让步了吗?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