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
“皇爷,奴婢年岁渐大,已感力不从心。特请皇爷收回东厂与司礼监宝印、令牌,准许奴婢回乡养老。”
在朱由检打量着魏忠贤,斟酌着如何开口之时,魏忠贤却是先开了口,恭恭敬敬的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
至于印玺,则有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上面有两个黄绸包裹着的方盒,在魏忠贤说完后,便上前两步将之交予了王承恩。
这一次,朱由检并没有再次挽留,而是点头示意王承恩收起印玺,再看向魏忠贤时,眼中便少了些距离。
“魏大伴,朕是不能准你归乡的。于私来讲,你是先皇兄近侍,若是就这般任你离去,你势必难逃东林党人报复。朕若是如此做,便违了先皇兄临终嘱托。”
“于公来说,你为我皇家鞍前马后数年,替先皇兄苦心经营良多。朕也查过内帑帐本,别的不说,如今充裕的内帑,你便劳苦功高。若任由你被那些伪君子们欺侮至死,也会寒了为我皇家出力的人心。”
朱由检摆了摆手,定定的看着魏忠贤,语气平淡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别说魏忠贤,就算王承恩都觉得胸中一股暖流流过。皇爷这话虽然语气平淡,但是暖人心脾。
尤其是原本自付最多黯然回乡的魏忠贤,更是眼泪一下子淌落下来,跪地痛哭道,“多谢皇爷体谅奴婢们!有皇爷这句话,奴婢就算即刻身死,也毫无怨言!”
“起来吧,这么哭哭涕涕的象什么样子。朕有些好奇,为何你一定要与东林党人过不去?”
朱由检摇头叹息,同时也问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既是考较,又关系着日后这阉货会有什么前程。
这死太监究竟是与自已相互没什么信任,要不怎么会这么费劲才能收拾倒台。
若是换了天启,估计也就一纸诏书便能收拾了他。
“皇爷,非奴婢针对东林党,更不是挑拨离间,而是奴婢觉得,文臣都不可信!”
魏忠贤是何等人物,稍稍思量便即体会到崇祯皇帝的问话深意,当即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朱由检的预料,对方回答的并不是东林党人祸国什么的,而是将整个文臣集团全部卷了进来,这里面显然也包括他所一手创建出来的阉党成员。
“细细说与朕听听。”
朱由检目光微不可察的锐利了几许,一个战术后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魏忠贤。
偷眼看看朱由检的表情,那目光中微不可察的锐利也难逃,数十年来极善揣测上意的魏忠贤的捕捉,他顿时明白自已是赌对了。
“回皇爷,这帮人根本就没有底线,无论朝廷任何举措,只有有银子可拿,便什么都想伸手。”
“先说东林党,他们个个表面道貌岸然,处处以清流自居,其实哪个家有没有良田万倾,美妾如云,豪仆无算,仗着自已的在朝中的地位,在地方上横行无忌,四处吞并田产,倾轧地方百姓,百姓在地方无立锥之地,要么成为流民,要么成为他们佃户。”
“这等祸害越多,大明的税源便越是愈少,国家只能年年钱粮紧张。偏偏每每以正人君子自居,满口仁义道德,论起国家大事,每每口若悬河,袖手空谈,指点江山。一旦有事,却是除了疯狂弹劾攻诘外,概无丝毫良策可供朝廷。”
“更可恨的是,明明全部一身污秽,却是对天家处处横挑鼻子竖挑眼。无论先帝如何行事,哪怕陛下委屈到做木工散心,也会被他们肆意摸黑,口伐笔诛,哪里还有人臣之礼!”
“奴婢交好的一些文臣,虽然个个底子都不干净,但相比起东林党这些自已做不了事,还处处为难别人的废物,唯一的优点便是能够做些实事。”
“如今国势艰难,与其令这些聒噪生事,让朝廷上下无人敢任实事,还不如让这些东林党尽数去陪先帝,让国家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说到最后,魏忠贤已经满脸狰狞,满身都是杀伐之气。
这种杀气腾腾的模样,甚至连朱由检都觉得有些不适,王承恩更是忍着不适,猛的上前一步,挡在朱由检向前。
“奴婢君前失仪,罪该万死!”
见到王承恩突然横在自已与皇帝中间,魏忠贤这才发现自已君前失仪,顿时噗通一声跪倒于地,口中连称死罪。
朱由检挥手令王承恩退开,目光炯炯的看着这位基本上可说大明朝权力最大的魏忠贤,心中也陷入了深思。
魏忠贤这表现,与其说其是一心为国,还不如说是在自已面前有意表现自已忠于皇室的态度。
“朕觉得,杀尽东林党亦是无用,东南士绅不倒,此辈便永无绝迹之日。先不论他,魏大伴,户部尚书郭允厚此人如何?”
沉默片刻,朱由检却是突兀的问起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听了朱由检的话,魏忠贤顿时愣在当场,惊疑的看了一眼朱由检,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一般,这种直指问题核心的能力,真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够做的到的么?
“回陛下,此人乃是山东曹州人,耕读世家出身,倒是难得的实干官吏,经营户部也极有成效,其人两袖清风,除了一些下面孝敬的炭敬,冰敬之外,奴婢并没发现其他劣迹。”
不过魏忠贤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不敢再多想,便认真想了一下,十分谨慎的回答道。
听了魏忠贤话语中隐约的维护之意,朱由检顿时明白,这人是有些能力的,而且还八成是阉党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