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烟道:“听闻那白大富也是失心疯了,接连赌输了他所仅有的一些钱,没有半分可想,便要将白奈儿送去给一个富户家的老爷做小妾,白奈儿死活不愿,撞了柱子,白大富如今欠了许多的赌债,那些地下赌坊的人找上了门,白大富只得将白奈儿给抵了出去……”
绯烟又道:“白奈儿依然是不从,如今正在天香楼门口拉扯。”
殷解忧默了默,看向屋中的百里玉,道:“你且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嗯。”
殷解忧带着绯烟很快从绣楼到了天香楼正面最大的雅间,今日虽然客满,雅间却是没有订出去,二楼的窗口处,正是看热闹的好地方。
而此时天香楼门前,因为这拉拉扯扯的事情,也是围了不少的人。
“你放开,放开我,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一个带着哭腔的女音又是惊惧又是愤怒的低喊,殷解忧随着声音一瞧,那女子穿着平常简单的襦裙,装扮朴素,原本温柔的眼眸之中沁满了泪水,却是一滴都没有流出,正是白奈儿。
殷解忧微微一顿,她当初入甘州的时候,白奈儿的排场还是极大,光鲜亮丽,又得晓风师太的喜欢,以后更是有可能嫁给谢博成了谢家主母,不知道羡煞多少甘州少女,可是一夕之间,天旋地转,原本的天之骄女,如今也落得如此下场,殷解忧眼神微微一瞥,白奈儿手中扯着的,可不正是她父亲白大富的袍角吗?只是她所有的哀求都换不回白大富一个怜惜的眼神。
殷解忧便是心中了然,原本白大富可以给白奈儿那样子的排场和光鲜,也无非是因为白奈儿得了晓风师太喜欢,他亦是期待着这个漂亮的女儿能给他带来一些利益,如今既然什么都不是了,对于自私自利的白大富而言,自然是弃如敝屣。
地下赌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七手八脚的就去扯白奈儿的手臂肩膀,她这样的大小姐,哪里被男人这样对待过,登时面红耳赤,吓得花容失色,表情亦是泫然欲泣,颤着声音道:“爹,我求求你,爹,我会努力做刺绣给你钱的,还有,还有,我还有一些私房钱,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几件首饰,我都给你,一件都不剩,我求你了,不要把我抵给他们,不要……”
白大富看着我见犹怜的女儿,似乎有一瞬间迟疑,僵在当场。
那地下赌坊的泼皮见他态度游移,眯起眼睛,怪声道:“白大富,你现在可不是甘州首富了,还不上钱,要还不拿人来抵,今日就先卸掉你的一条胳膊,明日再卸腿,你自己看着办吧,是要女儿,还是要腿脚!”
白大富面如土色,原本的那些迟疑很快消失无踪,他一脚踹在白奈儿的肩头,怒声骂道:“你这个赔钱货,都怪你,我才落到这个地步,我都要被人卸腿卸手臂了,你还敢藏私房钱和首饰?还不放手!?”可是他那一脚并没有踹开白奈儿的手,语罢,白大富又是一脚,终是将纤弱的白奈儿给踹倒在地,因为疼的厉害而倒抽了一口凉气,白大富冷冷骂道:“你这个赔钱货,从小到大,吃我的穿我的,又帮过我什么忙?若你是个儿子,我必定没有如今这样的倒霉运,更何况,要不是你,那吕云怎么可能夺了我的家产,爬到我白家头上来!如今你既然能抵上点银子,难道不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白奈儿肩头疼的她爬不起来,可是更痛的还是她的心,她虽然不是个男儿,一直以来也是尽力想要帮父亲的忙,只是父亲一直总嫌弃她的女儿身,家里的什么事情也不喜欢她插手,即便是家道败落之后,她也用尽自己所有的本事在养活着自己的父亲,而白大富除了喝酒,去赌坊,就是想着用她换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就算她招惹了吕云来坏了白家产业,她罪有应得,活该受父亲的气,她可以忍着受着,却为何还要将她卖掉!
她捂着胸口,惨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周围的百姓们指指点点,虽然声音很小,却都在指责。
“哎,说的也是,要不是这白奈儿招了那个姓吕的来抢了白家的产业,白老爷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啊。”
“女人就是祸水,家里的事情一点忙都帮不了,还老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情,我看她估计是早就春心萌动,看上那个吕云了,才使了计谋把白老爷给坑害了。”
“就是!要不然那吕云一个早就一贫二白的穷小子,怎么可能夺的了白家的产业!”
谴责辱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周围的百姓如此之多,竟然没有一个是帮白奈儿说话的,白奈儿一时之间震惊多过怨怼和愤怒,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那泼皮的头头显然很满意此时的状况,摸着下巴笑的很是暧昧下流,“我看呀,估计早就不是个雏儿了吧,这样的话,抵给我,我好像也很亏啊。”
白奈儿惊恐的看着那泼皮下流的眼神,几乎可以想见,自己落到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白大富连忙讨好的道:“不会不会,我一直管的很严的,她每天都回家,没有在外面过过夜,怎么可能?不信你看——”说着就要拉起白奈儿的衣袖,让所有人看看她手臂上的守宫砂。
白奈儿完全震惊,惊慌失措的躲着,竟然接连躲过了白大富几次动作,可她终究是个弱小少女,怎么比得上白大富这个壮年男子的力气?躲闪不过也只是微弱,很快,就被白大富扯住了衣袖,只听嗤拉一声,白玉似的手臂暴露在众人视线中,一枚朱红的印记赫然在她手臂之上。
白大富喜笑颜开,冲着那泼皮道:“你看,我没说错吧,她怎么可能不干净!”
那泼皮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话,那我就做主多给你一百两吧。”
若说方才白奈儿只是震惊愤怒,那此时简直是心如死灰,所有的坚强都在她父亲白大富冲上来扯她衣服的一瞬间岿然四散,消失的一丝一毫都不剩,如此大的羞辱,亦如晴天霹雳,惊得她脸色惨白,可那眼眸之中原本的泪水,却奇迹般的消失不见了。
她向后爬了两步,扯过衣服盖住自己的身子,极轻极轻的问道:“白大富,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那声音很小很轻,却似乎一下子撞到了许多人的心里,周围围观的百姓也是愣了一愣,白大富也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已是大怒,一巴掌挥过去,将白奈儿的脸打偏了去,嘴角甚至溢出血迹。
“你个忤逆的东西,居然敢直呼你父亲的名字!?”
白奈儿很慢很慢的回过头来,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是我父亲?”可话说出口,她又自嘲的笑了笑,父亲这两个字,也许她自己一直理解错了。
白大富愣了一下,被她眼眸之中的那些绝望触及了心头某处,当年,白奈儿的母亲,就是因为他不择手段的扩充产业,为了银钱,甚至不惜将妻子当做礼物送了旁人,所以一怒之下自缢而死,此时白奈儿的表情,竟像极了当时她的母亲。
可是事已至此,白大富对这对母女的感情,早已在经年累月之中,被金钱的欲望吞噬,那些微弱的触动,远不及他想要东山再起的冲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却也缓和了几许口气,道:“奈儿,为父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在你身上也没少花银子和心思,如今既然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你便听了为父的吧,那赌坊的大老板,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你就去吧……”
白奈儿闭了闭眼,眸中那些仅有的希冀,完全落空,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变得决绝而冰冷,这短短半月之内,她已被父亲以各种名目卖了多次,每次都是因为她还能拿出一点银子解了燃眉之急而脱险,看来今次,是完全不可能了。
也许,白大富一直好吃好喝养活着她,到最后其实也是为了把她送出去,换来更多的权利和利益吧,只是万万没想到,能用得上她的时候,白家早已经倒了,而到了如今,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尊严以外,她还不知道自己可以给自己保留什么东西。
她微微一笑,虽然是素衣荆钗,却也显得极美,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也是不由一愣。
白大富狐疑的道:“你笑什么?”
白奈儿轻声道:“好啊,我听你的,我走便是。”
白大富又是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沉声道:“这样最好。”
可就在下一瞬间,所有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白奈儿忽然拔身而起,冲着天香楼门前的石狮子撞了过去。
“你……”白大富惊呆了,却完全来不及阻拦。
所有人都吓住了,那泼皮赶紧去拉,却连一个衣角都没拉住。
此时一直在二楼看着殷解忧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指一动,一个隔空气劲,打在了白奈儿的脚踝处,原本她该是直接撞到石狮子上,却也因为殷解忧的这一下而跌在了石狮子之前,只是额角和手上蹭破了一点皮,却性命无瑜。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只当她是自己跌倒的。
白大富很快上前,扯住白奈儿的头发骂道:“你这个赔钱货,到了现在还要坑老子是不是?我还给你脸了!”说罢,就是拳打脚踢。
殷解忧淡淡的冲身边绯烟使了个眼色。
绯烟会意,很快从二楼转出,往天香楼的门口过去。
殷解忧随意的瞥了一眼,转过身去,打算回自己的绣楼。
她素来不是悲天悯人的人,但看着白奈儿这样凄惨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帮她一帮,毕竟,这小丫头素来也是没什么错处的,如果不是摊上白大富这样的父亲,生活必定会十分的美满,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楼下忽然响起一道清冷孤高的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