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是。”
殷解忧暗暗想着,不点灯,为何?
百里玉却是神色如常,慢慢踱步向前,手中提着内侍递过来的朴素宫灯,走了两步,见殷解忧没有跟上,回身拉住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佛堂并不大,前行几步,一个身着素衣的人影便显露眼前。她低垂着头,手中抱着木鱼,发丝虽然微微灰白,但梳理的整齐无比,咚咚咚的木鱼之声在空荡荡的佛堂之内显得有些突兀刺耳,似在奏唱一人骄傲不屈,虽看不到她的脸孔,但可以想见林芳音此时的神情必然的倨傲犹如当初。
“你们来了。”悠悠的,林芳音说了一句,木鱼声也停了下来,她慢慢转身,以往那风采无限的脸显露在二人面前,几个月的软禁生涯似乎没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只有衣衫略显粗糙。“我就知道,你们终是要来见我的。”
殷解忧对于此人算是深恶痛绝,微皱着眉,不想与她说话。
隔了会儿,百里玉淡漠无比的开口,道:“太后可还安好?”
“好啊,你看,有什么不好?”她指着周围黑漆漆的环境,似乎还处在长乐宫中,受万人朝拜。
“是么……太后的确应该欣慰几许,毕竟,这样的时日,不长了。”
林芳音面色细微的变了一下,却很快恢复自然,笑道:“快要变天了不是么?这样的日子,的确是不长了。”
“我有点好奇,在被那样对待之后,太后为何还会相信御千里许下的承诺?”都是聪明人,百里玉并未拐弯抹角。
太后眸中闪过极快的冷光,被御千里这狼崽子反咬了一口,一朝凤凰变土鸡,是她生平首次遭遇的巨大挫败和屈辱,怎么可能轻易的过去这个坎?但,时至今日,谁要御千里依然是那个可以联合合作的最佳人选呢?
起初她亦有联合晓风师太的意思,晓风师太有谢博,而谢博是先帝的儿子,一旦启事成功,她还是太后,还能手掌权柄,呼风唤雨,可她却太了解晓风师太那个女人,看似平静无争,其实心中多是算计,这些年来虽说出家做了道姑,手却伸的极长,和各方势力都是关系暧昧,谢家能走到今日如日中天,和晓风师太有不可磨灭的关系,而最为关键的是,谢博和百里玉等人交情甚好,她选择谢博,岂非自讨苦吃?
退而求其次,御千里又成了最佳人选,因为那个男人够狠,够绝,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端看他对殷解忧的执着,帝座更是非要不可,与这样的人联手,她的确害怕那无尽的变数,但只有如此,才拥有最大的胜算,她得到权利,而御千里得到想要的女人和天下,各取所需有何不可?至于御千里会否过河拆桥,她既然能扶助与他,自然有制衡他的办法。
事情被看穿,太后亦是神色平平,看着百里玉的视线,多了几分激赏,“辰王殿下再说什么,哀家不懂。”
“太后多年筹谋,我却始终不明白,太后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太后微微冷笑,年少之时,她想要的是皇帝的怜惜,可惜她终生也无法得到,只是明白的太晚。
“太后在京都搅弄风云这么多年,临到此时,亦想翻云覆雨本也是应该之事。”
“你……什么意思?”
“太后以为在京中根基深厚,的确有瞒天过海传出手书的能耐,但……”他慢慢自袖中掏出一只密封的书信来,“我等不才,日前拦下一封手书,看似倒是太后手笔,不如太后帮忙确认一下吧?”
太后面色灰白,但她心中仍然不信,冷冷嗤笑,道:“辰王倒是说得有理有据,连哀家都有点怀疑自己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百里玉笑笑,也不多话,收回了那封信。
太后冷笑:“不要以为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哀家就会上你的当。”手书传输的途径何其隐秘,便是百里玉有通天本领,也难以察觉。
百里玉神色如常,“如今,太后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只不过,既然太后写下这封手书,本王便不会让太后白白辛劳。”
林芳音看着容色平平,眸光却深邃幽深的百里玉,心中忽然浮起惊惧的不好预感,“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王只是传了一个小讯息出去,相信以瑞王的耳目众多,如今怕已然知道了吧。”
林芳音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百里玉话中的意思,她处于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中,瞪向了百里玉,如今脸上再也没有过往的倨傲,目空一切,和自信,她与御千里联合多年,太清楚那个男人的本性,只要听到任何风声,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无论百里玉传出了何等讯息,对她来说,都足以致命。
御千里在宫中的势力有多少,她太过清楚,眨眼的功夫,她便会成为一个不能说话的死人。
而她穷极半生所想要的权利,有命才能享受的到。
“你——”她忽然尖利的叫了一声,“百里玉,哀家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百里玉略微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视线慢慢的落到了太后的身上,“你害了霜妃,但云谨多年来却一直对你尊崇有加,从未多加违逆,以他之纯善,你却还要对他下手,将他和姚兰送于御千里手中换的东山再起的砝码,为何?”
太后面色微变,连殷解忧也有片刻怔忪,她也曾猜测过这样的可能性,但总觉得并不大可能,因为她在宫中眼线众多,并没有得到半点的消息,可看百里玉的样子,言辞灼灼,不像是无的放矢。
百里玉慢慢又道:“静宁长公主待你为闺中密友,助你赢得先皇嫁入皇室,无怨无悔,你却要联合小月,夺她夫婿,害她痛苦一生,为何?”
“你……”太后面带惊色。
百里玉仿若未见,“军功卓著罢了,殷王何故,却要遭受你与姚相合理打压,中毒生死?”
此话一出,不但是太后,殷解忧也是面色大变,她看向太后震惊的神色,几乎是一眼,便知道,这是事实。
有些事情,自己猜想到是一回事,真正被当事人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看着太后的视线,除了冰冷,还有杀气。
袖中绸带闪电一般的飞出,缠住了林芳音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这个恶贯满盈的女人便会立即没了呼吸,但她没有动,她还有一件事情要问。
“当年,领了小月进宫藏在凌虚阁的人是不是你?!”凌虚阁为皇家圣地,便是宫中之人,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而且其中还有无数精巧机关,若非宫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又知晓其中奥秘的人,怎么可能将人悄无声息的藏了进去?
林芳音嘲讽的笑了一下,却因为骤然的呼吸困难而僵直了脖子,“就是哀家做的……你能如何?”
这一刻,她真的想杀了林芳音。
当初林帅殒命之时,她便有这样的想法,但林帅至死都未曾对太后下手,而是以证据相胁,她便知道即便林芳音坏事做尽,但林帅却还是念着那定点的血缘亲情,无法亲手斩杀,她便也全力压制与太后,从未想过取了太后的性命,可这一刻,那些杀意从未有过的强烈起来,若非百里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真的会——
林芳音艰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哀家是太后……纵然……纵然要死……也轮……轮不到……你……你……动手……”
殷解忧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阴翳,回想这几年她与百里玉为了那道沉在心脉之中无法去除的伤势,数次濒临生死关头,以及那无数个为病痛所折磨的日夜,那为了救她落得神智尽失的茫然眼眸,她的心就抽疼的要死。
十年,整整十年,半数时间卧床不起,半数时间将养家中,还要为这支离破碎的江山操尽了心——
若非林芳音利欲熏心,他本不该遭受那些痛苦。
绸带骤然再次收紧,林芳音的脸色已然惨白。
就在此时,百里玉清清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算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