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艺当然只有普通意义上的不错。顾客对我的失望越深,则意味着对师傅的赞美越大。我为自己能够崇拜地仰视师傅而深深满意。
又过了一个月。顾客的热情因为久不出现的师傅而渐渐淡薄消失,我们的蛋糕店又归于往日的平静。
这天下午,我因为要参加系里的晚饭聚会,跟老板娘请了假,提前离开了蛋糕店。
在穿过街心花园时,我猛地停下了脚步,在周围的花草气、泥土气、树木气、石头气、湖水气、青苔气,还有各种人的各种体味中。我忽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对我而言仿佛金线一般的一丝气息。
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通过自己的鼻子主动寻找过什么。甚至我再也没有在师傅家的附近转悠。我不想去寻找那个希望自己人间蒸发的师傅,毫无疑问,这会令他厌烦不堪。
但是这个傍晚。那丝气息主动地像鱼钩一样勾引着我的鼻子。于是我顺着它,顺着这丝气息那纤细柔韧的引领,绕过花草树木,山石人群,慢慢地走近一个木质长椅,看到一个胡子拉碴,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懒懒地半躺在上面。脑袋上颓废地扣着一顶破脏的帽子,脚边是粗糙的三明治残渣和半空的纯净水塑料瓶——整个人仿佛在夕阳中静静地发霉。
这个在别人眼里已经是半个流浪汉的男人,我凝视着他,凝视到双眼浮起咸滋滋的水雾。
我看过他修长挺拔的身姿穿着优质妥帖的制服,在属于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仿佛一位将军。甚至是一位国王一般骄傲有力。他脸上曾经浮现的专注神情是那样令我着迷,他锐利的眼神曾经那样让我不由自主地心跳。他,那线条优美常常紧闭的双唇曾让我不由自主地痴恋……
而现在,当他无意间抬头了,那瘦削的脸上只有失去生趣的淡漠表情。
他的双手看上去完好无缺。
我下意识地按了按挎包,夹层里是那封我没有送出去而是私自保留的信。整整三页信纸。
我当然能闻出来那个结婚蛋糕里只有最精纯的糕点原料香气,但是在看过信后,那位“野樱桃蛋糕”小姐最可能的反应大概是直着喉咙连声尖叫,然后带着厌恶和恐惧把那个蛋糕有多远丢多远。
就像一个最愚笨的人无情地糟蹋一样最珍贵的东西。
哪怕在我的极力解释和保证下,她能够勉强相信那个蛋糕是独一无二韵至上珍品,但她能真正懂得那句话酌意思吗——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
她的生活是普通平凡的衣食住行,她的情绪是波动轻微的喜怒哀乐,她活在自己那轨道清晰规整的小世界里,心满意足地拥有爱人和朋友。
她就是这么一个漂亮普通的都市年轻女子,从来如此,也仅此而已。
我看着长椅上的师傅,他的整个身体就是为了支撑他的双手可以灵活有力地制作蛋糕。对于他的双手而言,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完成那个结婚蛋糕的夜晚。那个凝聚他生命精魂的蛋糕,当然会被幸运的婚宴来宾惊为天味,并且绝对是他们平生仅尝的一次。
一个夜晚vs整个生命,“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这朵烟花。“野樱桃蛋糕小姐”懂得怎么去理解欣赏与珍视吗
我久久地望着师傅,这个看上去仿佛只是在无所谓地等待时间结束生命的男人,望到夕阳西沉,然后静静地离开。
拾
在我20岁生日的晚上,我提早离开蛋糕店,和一帮同学朋友去吃饭k歌,庆祝双十年华的到来,永别十字头的人生。
ktv包厢的桌上堆满了各种礼物,但是没有生日蛋糕。
“我们以为你会带蛋糕来,所以谁都没想到去买呢。”一个好友随口说道。
我也随口回应。“没关系。我对蛋糕胃口一般,而且自己给自己做生日蛋糕实在没兴趣。”
聚会结束,我一个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去师傅家楼下站一会儿。
当我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时,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让我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因为一股熟悉的血腥气以前所未有的浓烈朝我的鼻子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