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问:“他在哪个城市打工?”女人说了,张建愣了,那正是他居住的城市,又问了时间,正好是他出车祸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国外曾经有过一个案例,两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在同一间病房里,其中一个先死了,另一个则在垂危中被救了回来。结果诡异的事发生了,被救活的人坚称自己是死掉的那个人,而且对死去之人的家庭身世了如指掌,甚至连夫妻间的私密都说得一点不差。这桩借尸还魂的事引起了极大轰动,两个家庭都争这个人。有医学家认为人的思维会以脑电波形式发散,所谓心有灵犀就是两人的脑电波频率相近。垂危之人脑电波很弱,容易受干扰;而人临死时脑电波是最强的,因此垂危之人的脑电波被临死之人干扰了。但也有医学家认为脑电波之说虚妄,真实原因应该是这两个人长时间在一个病房里,难免互相交谈,彼此对对方的身世家庭都很了解。濒死复生的人,本就神志恍惚,把别人的生平经历当成自己的,也是可能的。
可是,张建听说自己出车祸后一直昏迷,不应该跟别人交谈过。难道自己曾和陈龙在一个病房,陈龙临死前的脑电波影响了自己,自己才会有一部分他的记忆?
张建知道自己出车祸后是在老婆的医院抢救的,那么陈龙是在哪里抢救的呢?他询问那女人,女人也说不清。她那时还年轻,初到大城市摸不着北,加上伤心过度,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热心帮助她的殡仪馆经理叫谷峰。
张建给女人留下了一些钱,女人死活不要,张建说:“我和陈龙是儿时好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何况孩子念书需要钱,就别推辞了。”女人这才收下。司机来接张建,张建上车后说:“连夜回家。”
到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张建直接去了市里最大的殡仪馆,询问经理是否认识谷峰。经理说:“他是咱们市第三殡仪馆的经理。”
第三殡仪馆是本市规模最小的殡仪馆,收费相对也低廉。谷峰五十多岁,他热情地问:“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张建说:“我有个朋友当年是在您这里办的后事,我想查一下他的档案。”谷峰点头:“没问题,这是我们服务的一部分。您说一下姓名和大体年份,我来查。”
张建拿到了陈龙的档案,里面有身份证复印件,和陈龙家摆的照片一模一样,尸体来源一栏里写的是市第一医院,和自己不在一家医院。死亡原因是车祸脑损伤。张建叹口气,看来这事是很难解释了。他谢过谷峰,回家了。
刘艳见他提前回来了,很意外。张建说太长时间不出门,不习惯,还是等刘艳不忙时一起出去玩吧。刘艳很高兴,拉着张建出去吃西餐。
晚上,张建拿起刘艳给他的药,想了想,扔进了马桶。回屋时,刘艳问:“吃药了吗?”张建点点头。
五、噩梦
张建的司机回老家结婚去了,刘艳又给他找了个新司机。新司机比较健谈,和张建处得不错。一天他们开着车去郊区玩,新司机说:“我一年的工资都买不了您的一个车轱辘。”张建笑了:“没那么夸张吧,这车一共也就一百万,轱辘能值多少钱啊。”新司机叫起来:“一百万那是裸车,您这车可是顶配,导航都带主动防盗功能。”张建愣了一下:“什么叫主动防盗?”新司机说:“自动定位啊,可以预先设定路线,一旦偏离,车就自动通知车主。”
张建脑袋嗡的一下:这么说,自己偷去柳树县的事刘艳早就知道了,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问呢?
张建停药十天了,他又开始做梦了。细节越来越清晰,但没有更多内容。他想去办点事,但他没法支开司机单独行动。终于有一天,车在路上被人追尾了,要送去修三天。张建放了司机的假,然后打车出发了。
他先去了第一医院,查找陈龙的档案,然后给刘艳打电话,约她一起吃午饭。他躲在医院外面,看着刘艳出发后,就跑进医院的太平间。值班人认识他,赶紧打招呼:“张先生,您来了?”张建说:“刘院长在这儿吗?我听护士说她要来检查。”值班人说:“没有啊,昨天刚检查完。”张建装作不在意地问:“咱这太平间的冷气不行啊,这么热。”值班人说:“反正尸体也放不了多久,没事。”张建心怦怦跳:“那尸体送哪去啊?”值班人随口说:“第三殡仪馆啊,咱医院是他们的大客户。”
张建去了刘艳的办公室,这里有一台电脑,张建以前听刘艳说过,她能通过这台电脑监控所有病房和科室。他希望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拿了一个大容量的u盘,把所有能拷的东西都拷了下来,然后就去找刘艳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艳一直看着张建,看得他心里发毛。
张建下午在家里开始了艰苦的查找工作。由于不熟悉医院的数据库,他查不到任何东西。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理工科毕业生,怎么会对电脑这么陌生呢?车祸之后,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干了。刘艳说是恢复得不好,什么也不让他干。十多年了,自己就像个酒囊饭袋一样过日子,平时感觉不出问题,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了。
张建跑到电脑城,花三千块钱让一个小青年帮他从数据库里查资料。小青年折腾了一个小时,查到了陈龙的医疗记录,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车祸,医治无效,死亡。当他查到自己的医疗记录时,惊讶地发现,居然和陈龙在同一天。
也许这就可以用脑电波理论来解释了,但为什么殡仪馆要骗自己?张建忽然看到了医疗记录中的一项,他立即上了出租车:“第一医院。”
当天晚上,张建又做梦了,和平时一样,他梦见自己走在那条小路上。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几乎都走不动了。他走过池塘,那个孩子冲他喊,这次他听到了,孩子在叫“爸爸”。他继续走,走到了那个院子,那个女人在洗衣服,但他的脚步太沉重了,他没法靠近了。女人站起来,他突然发现女人的脸变成了刘艳,正看着他冷笑。
张建惊醒了,眼前是刘艳冷笑的脸:“这么说,你醒了?”张建点点头:“我醒了,我就是陈龙吧?”刘艳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张建说:“我拿到第一医院的出生记录,出生记录上写着张建的血型是a型,可我的血型是o型。除了出生记录之外张建的所有医疗记录都在你的医院里,你都改成了o型。”
刘艳说:“十几年了,我本来以为不会有变故了。可从你跟我说那个梦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今天。我让谷峰更改档案,本来以为你会死心,没想到你还是不罢休。那天中午,你一进餐厅我就闻到你身上的味了。没有哪个医生比我更熟悉太平间的味道。”
张建说:“其实火化的是张建,对吧?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张建?”
六、梦醒
刘艳说:“我辛苦创业,张建却在外面找小三,还企图分我的财产。医院是我的命,我不会分给他的。刚好,你出现了,车祸把你撞得面目全非,但你身材脸型都很像张建。你是晚上送急诊的,只有我在值班。我把张建骗到医院,用麻醉剂麻醉了他,砸烂他的脸,他就成了你的替死鬼,进了谷峰的焚化炉。对别人而言,你出车祸,抢救无效死了;而张建还躺在病床上等待救治。”
陈龙苦笑着说:“难道把我送到医院的人就那么好骗?你干吗不干脆让我也死掉,岂不更无后患?何苦要抢救还要整容,费这么多事?”刘艳说:“张建如果死了,我又没有特别逼真的车祸现场,很容易招惹警方怀疑。但如果张建活着,那就不会有人调查了。你知道张建为什么要和我离婚吗?因为我不能生育,我多希望能有个好男人陪着我,否则我只能孤零零地过一辈子。我听到你昏迷时的呓语,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好男人。至于送你来医院的人,估计就是肇事者,他把你扔在医院门口就跑了,没人追究他,他难道还会回来多事?”
陈龙说:“张建的记忆,都是在我恢复过程中你灌输给我的吧。我失忆了是吗?”刘艳说:“你有可能失忆了,但还不够彻底。我当年学美容时对神经类药物进行过研究,你吃的药其实是我自己配的,在抢救你的过程中也大量使用过。这种药能强力破坏人的远期记忆力,但对近期的记忆损伤不大。我清空了你的记忆,在给你治疗的过程中把张建的事说给你听。人的大脑是很奇怪的,尤其是受过创伤的大脑,经常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记忆,什么是虚假的记忆。”
陈龙长叹一声:“我的妻子和儿子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刘艳说:“我知道,我一直关注着他们。你以为如果没有匿名捐赠,她能供孩子上大学吗?我要求不高,只求有一个善良的男人陪着我,哪怕我养他一辈子都行,这要求过分吗?”
陈龙说:“可你不该抢别人的丈夫。”刘艳说:“如果不是我全力抢救你,你早就死了,你的命是我给的,我不能要点回报吗?”陈龙沉默了,刘艳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是,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家。刘艳哭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查到底?像之前那样过日子不好吗?”
陈龙摇摇头:“不可能了,已经回不到之前的样子了。你还是让我走吧。”
刘艳擦干眼泪:“你带着这样一张脸回去,你的老婆孩子会认你吗?”陈龙愣了一下:“我可以解释。”刘艳摇摇头:“不,你不能解释,那样就会牵出张建的死因。你是我的丈夫,永远都是我的丈夫。”
陈龙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发麻,使不上一点力气,他明白了:“你给我下了药,是吗?”刘艳说:“只是神经麻痹类的药物。如果我们谈得好,本来我是不想用下一种药的。可是……”
刘艳拿出一个小瓶,放到陈龙嘴边,温柔地说:“亲爱的,我不会忘记你的。”陈龙忽然笑了:“十几年前,张建替我死了,今天,轮到我替他死。在这十几年捡来的命里,你对我很好。”他张开了嘴,把药都咽下去了。然后,他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只看见刘艳满是泪水的脸在眼前晃动……
尾声
陈龙醒了过来,他很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了。然后他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亲爱的,我去自首了。昨天给你喝的药,是我最新研究的,也许能恢复你的记忆,也许不能。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人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其实我在十几年前就错了,我应该离开那个不爱我的男人,而不是杀了他。现在是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感谢你,让我这十几年过得很幸福,虽然,那份内疚一直折磨着我。现在我的幸福结束了,折磨也结束了。我已经写了遗嘱,把所有财产留给你。替我向你的爱人和孩子说对不起。爱你的妻子。”
陈龙把信揣进怀里,收拾了一点东西,锁上了家门。
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