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并不大,刮过的时候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我听见一丝响动。声音是从我们背后的十字路口传来的,这个时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人,越想越觉得奇怪,我慢慢的转过了头去。
十字路口有站着两个人,牵着一头羊。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像电视里的戏服,而他们牵着的那头羊眼睛盯着新安家的院子。我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忘了。那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也向这边看了过来,我吓傻了,因为他们的双眼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想喊,可发现喉咙发紧,一点声音也出不来。那两个人和那一头羊迅速的向这边移动,准确的说是飘着过来的,因为我看不到它们的脚。夜里虽然很黑,但还是微微的月光,我缓缓低下头向地上看去,没有影子,真的没有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从这里跑掉。可我转过头去,发现胖子他们仍旧盯着新安家的院子,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些。我懵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我揉了揉眼睛,再次向那边看去,却发现十字路口什么都没有。
“小娃儿,胆子够大的。”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我耳畔炸响,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向后倒去,抬眼时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脸,嘴唇是青黑色的,眼窝里黑洞洞的。就这么对峙了有一两秒的时间,眼前忽然什么都没有了,我已身如斗筛。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真的胆大,我竟然没出声。被我压着的胖子骨碌向后滚了一下,肥嘟嘟的手把我向前推搡着,就听他细声说:“看院子里有光。”
我又趴在了土棱上,全身贴着土地趴着,浑身没了力气。新安家的院子闪起一丝青幽幽的光,像是个灯笼找出来的圆点,慢慢的,一点点向屋里推进。我使劲的贴着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安心。身边的几个人眼睛瞪得像铜铃,紧紧盯着那方窑洞,大气也不敢出。
那时候的窑洞窗户都是用纸或者白色的塑料布贴上的,屋子里只要有光,窗户就会变得惨白。我盯着那窗户一动也不敢动。窗户上显现出羊的轮廓,它在行走,走的很慢,似乎还能听到脖子上挂的铃铛响动的声音。
我戳了戳胖子,趴在他耳朵边上,细声说:“我们快点走。”
胖子摆了摆手,很不乐意回了我一个白眼。
身上越来越冷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夜间真的有这么冷。我在地上趴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终于看到那道光慢慢淡了下去。可很快我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因为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似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这样的夜,有谁会说话?再仔细去听,那声音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忽的一股劲风从院子中盘旋而上,就快出窑洞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打了喷嚏,是的,确实有人在打喷嚏。我脑袋嗡的一下,完了,这下闯祸了。
果然,喷嚏声刚停,就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唰唰的落地,而院子口那棵大梧桐树剧烈的颤了起来,是树干和叶子一起在颤抖,夹杂着一个人的哭声,尖锐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我吓傻了,抓着胖子和其他几个人没命的往上面爬去。身后梧桐树还在响,落叶扑簌簌落地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诡异。我们几个人死命的爬上一米多高的土崖,冲出篱笆,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逃去。
回到家之后我就发烧了,一直说着糊话,整整三天。
昏睡中看到师父,他一脸慈祥微阖双目,盘膝坐在蒲团上,手上拿着一串檀木念珠。
我扑了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离师父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我发不出声音。
师父缓缓睁开眼看着我,口中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伸手指着我,笑了起来,“镜心,心如明镜,静如止水。镜心,为师不能再陪你了,你的业障已除,日后要多行善事,可保你一生安宁。”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又闭上了眼,我看到他手缓缓地落下,唇角扔挂着笑意,可任凭我哭喊,他也不曾再理会我。
我彻底清醒已是七天之后,老妈告诉我说,那天早上新安家的人回去时,他家院子里像打过仗一样,原本摆在角落的水缸碎成了一片片,而地上撒的灰上有很多脚印,屋子里装着纸人纸马和金元宝的筛子打翻在地,而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最奇怪的是院子口的那棵梧桐像是被中间劈开了一样,靠院子的那边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而另一边枝叶繁茂。
后来我才知道,新安的爷爷是属羊的,那我看到的那头羊会不会是他呢?我不敢问老妈,更不敢说我那天晚上去了新安家,如果被大人知道我估计很有可能我现在已不能坐在这里讲这个故事。
新安爷爷头七过后的第三天,新安的婶婶病了,疯疯癫癫的,老是哭着说自己没地去,说自己被一帮小娃儿害了。整整疯了七天,请了医生来看也没什么起色,后来村里的老人说应该是中邪了,不得已又请了村里的神婆,又是烧纸,又是请神,最后才得以平息。
等我病好下床的那天,老妈拿了一封信给我,说师兄来过。我心里有些恼火,为什么师兄来时她不把我叫醒,可想起之前种种,我还是没有说出来,独自找了个角落去看信。信是师兄写的,很简短,看完信我才知道师父不是不守信,而是因为他已圆寂了,走的时候还念着我的名字。师兄还说,师父希望我能安然接受这一切,等到过了十五岁,就会平安了。
师兄最后一句话是:师弟莫要再回寺里。
我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无助的哭了起来。我梦到师父的那夜,正是他圆寂的日子,我从来没想过照顾了我七年的师父有一天会悄然离去,我宁愿他是去了别的地方化缘,又或者是失踪了,而不是听到他圆寂的消息。
师兄叮嘱我不要再回寺里,我留在了家里,慢慢的跟身边的人熟络起来,也渐渐忘记了我还有个名字叫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