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妻子的脸,用力擦干他脸上的泪水,一字一顿道:“我去去就回来,你好好休息,等你醒了,咱们的儿子就回来了。”
“老公……老公你去哪儿?!”老婆追出来,却被我无情地推开了,我疯狂地踩着油门冲向了那个“老地方”。
原本回到老家,需要开三个小时的车,我不要命地用了两个小时就开到了村子里,然后一路狂奔着去了那栋废弃的小楼。
夏日的黄昏,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李寡妇家的池塘早已被填平盖了一栋新房子,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三层小楼,绿色的稻田迎风摇摆,而那栋被人刻意遗忘的小楼却还是孤零零地伫立在那片荒草中。
我的儿子站在楼顶上,小小的身影在风中摇晃,他哑着嗓子喊爸爸。
“儿子别怕!爸爸来了!爸爸在这里!你站稳了!别掉下来——”荒草淹没了我的小腿,我仰着头,冲着儿子拼命喊道。
李帅的头从儿子肩后冒了出来,他面带微笑地望着我:“要接稳哦——”
“不——”我看着儿子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推,整个人就跌了下来。我疯狂地冲过去,伸出双手,绝望地盯着儿子疯狂下坠的身体——
老天爷!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如果要折磨,就折磨我!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做爸爸的!只要我儿子平平安安,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在我的肩膀上,我用尽毕生力气死死抱住我的儿子,但还是被那股冲力撞得退后了几步,重重仰了下去,晕厥之前我狂喜地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他喊我爸爸。
“你们送的鞋子,可能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不想穿的破鞋,但是却是那时的我穿过的最好的鞋子了,我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甚至是讨好你们……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那时候的我是抱着怎样胆怯和喜悦的心情与你们在玩耍……”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你们走得那么心安理得,而我妈只找到了我冰冷的尸体……”那个声音让我的眼泪无言地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但是我母亲不相信我死了,她拿着出嫁时娘家给的老银首饰还有老房子的地契连夜赶到了那个老中医的家里,在他门口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三夜,不住地磕头,祈求那个老中医救我一命……那个老中医没人知道他的年龄,十年前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这个村子安了家,他有一手好医术,是个好心的老人。他看我母亲可怜巴巴地抱着我的尸体大冬天的跪在冰冷的院子里,终于松口救我一命,但是他告诉我的母亲说她会折寿,因为按照生死定律,都是一命换一命。我母亲原本还有三十年寿命,而且未来改嫁嫁得不错,她命里还会有个儿子。
但我那傻妈妈不依,说不要什么好命,宁愿自己的命抵儿子的命……”
我睁不开眼睛,身上的剧痛从每一根骨头上传来,而我悔恨的泪水却无法洗清我的罪孽。
“老中医问我母亲我死了多久了,母亲说还不到四天,老中医说她运气好,因为过了七天,我回魂后,就要彻底离开人世了……”
在他低沉的声音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女人跪在地上,肩膀颤了颤,眼泪无声地滑落了,也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额头在硬邦邦的石板上磕得砰砰作响,很快,鲜血就从额头流了一脸。
老中医叹了一口气,把孩子的尸体抱进了屋子里,让她去挖自己池塘里的莲藕。
老中医告诫满脸泪痕的女人:“你要想清楚,因为从此以后你的儿子就不人不鬼,不再受轮回之苦,要一世孤独,无生无死,如那淤泥般脏污又似这莲藕般纯洁……未来他的命,就不在我们掌握之中了。
女人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瘦巴巴的身体推着推车,拿着竹筐,去挖淤泥中的莲藕。
冬天冰冷的荷塘中,寒风刺骨。女人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把双手探入那看似柔软光滑实则沉重黏稠的淤泥中,把一根根莲藕细细挖出。
“莲藕千万不能挖断了,否则你儿子也会缺胳膊断腿!”这是老中医最后的叮嘱。
女人把一筐莲藕拉了回来,满头大汗,手脚上全是泥。
“你想清楚了?”老中医再一次问道。
女人点点头,甩了甩散乱的刘海,笑得很认真:“想清楚了。”
“那你就在屋外等着吧,你儿子醒了我再叫你。”老中医回到屋子,掩上了房门。
女人跪在湿漉漉的院子里,凉意从膝盖蹿入脑门,但是她激动得浑身发热。
门缝中,薄薄的光透了出来,女人一脸虔诚,仿佛那是希望之光。
女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生又一世。老中医缓缓打开门,扶着门框,一头的汗水,惨白的脸冲她努了努嘴:“进来吧。”
女人挣扎着站起来,一个踉跄又扑倒在地,像是浑身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让她的身体这时候才浑身疼痛起来,跪了太久,膝盖僵硬到完全无法直立,却还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屋子里。
儿子裹着一身淤泥,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一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张开嘴,污泥干裂成了碎片落在了床上。
“妈,我想回家……”
女人哇的一声哭出声,扑上去搂着儿子,号啕大哭:“我的仔啊,妈妈……妈妈吓死了!”
老中医喘着粗气,拨弄着桌上摇摇欲坠的油灯,哑着嗓子道:“有什么话,赶紧对你的仔说吧。”
女人一愣,瞬间收住哭泣,按住儿子的肩膀,轻声道:“帅帅,妈妈一会儿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你要像孝顺自己的爷爷一样孝顺老中医,知道吗?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点元宝蜡烛……”
“妈妈,你要去哪里?”帅帅似懂非懂,却已经哭了起来,再懵懂的孩子也知道离别之苦。
“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女人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睡吧,帅帅,乖……”
05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妈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茫然地回到村子,大家都奇怪地问我们母子俩去哪儿了,我说妈妈带我去看病了。他们又问,我妈妈去哪里了。我说,我妈妈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已是满脸泪痕,张嘴要说话,却尝到了嘴里鲜血的腥甜。
我死死拽着儿子的手,颤抖着摇头,我想要道歉,想要忏悔,却不知道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