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个孝顺的孩子。李汉生点点头,到了他这岁数,很多事情也就看开了。虽说人都还未咽气就先添置丧葬用品有点不太吉利,但这毕竟是小辈的一番心意,总好比临到头来手忙脚乱要好得多。
“那你看这大别墅怎么样。”李汉生一指店门口摆着的一米多高的纸扎豪宅,“三层楼,气派!一楼是大厅,二三楼是卧室,你外公爱打麻将不?这还有专门的麻将室,带麻将机的。”李汉生说着,伸手挑开了二楼的某一间窗户。
小孙往里面一看,惊讶道:“呵,还真有几桌麻将机,做得跟真的似的!”
“那自然,都是按原物缩小来做的。”
小孙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阵之后,却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大别墅不太满意。于是李汉生又出主意道:“那整辆小轿车吧,要什么牌子,我给你现做。”
“这个……还是不要了吧。”小孙想了想说,“我以前听外公说这李记彩扎店最出名的还是纸人儿,您这里还做纸人吗?”
“怎么不做?小孙,你外公是行家啊!你等等。”一听到小孙想买纸人,李汉生很是惊喜,很久没有顾客来买彩扎纸人了。当下让小孙稍等,然后去货物里翻找了一阵,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一对彩扎的童男童女来。
“瞧,这对童男童女怎样。”李汉生小心地拍掉上面的灰尘,把这对彩扎摆在小孙的面前。小孙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对彩扎纸人近一米高,形象是一对七八岁的小孩,都穿着一身红底的碎花小袄,各自手里提溜着一个灯笼。男孩梳着豆腐干发型,女孩是一对羊角辫,胖嘟嘟圆乎乎的,看起来跟年画娃娃一样可爱。要稍微离远一点儿看去,恐怕还真有人会误以为那是两个穿着花布衣服的胖娃娃。
这李记果然名不虚传!小孙暗自点头。这俩彩扎娃娃明显颠覆了他心目中的纸人印象。他以前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纸人,都是那种竹架子上贴几张纸,干瘪瘪瘦不拉几,一身白衣,提个招魂灯笼,五官画得跟玩儿似的,反正是一塌糊涂,一看就特瘆人。他当时就想,这么难看的东西,为什么还摆在灵堂,还怕不够吓人吗?
现在看见正宗的彩扎纸人,顿时明白,或许电视电影上是为了增加惊悚成分才刻意做成那样的,以至于大家也对这纸人产生了很大的误解。
“这俩纸人总该合你心意吧。”见小孙一脸惊讶的模样,李汉生出言询问。只见小孙点了点头,旋又摇了摇头,他略微一琢磨,顿时有了计较:“你怕是嫌这俩纸人放久了吧,没事,我重新扎两个。”
“不,不。”小孙连忙摆手,“倒不是这个原因,这纸人我很满意,就是想换点儿其他的形象。”
“其他的形象?”这回该李汉生摸不着头脑了。
“那个,能不能帮我把这童男童女的形象换成老头?”
“这……”李汉生有点奇怪,做丧葬这一行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要求,随即问起原因,小孙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不再多问。想来现在年轻人的思维不同吧,也就没有深究。
“好吧,那你说都扎成什么样的老头。”李汉生咬了咬牙,同意了下来。这也是因为他觉得小孙这孩子不错,挺有好感,才会同意他这么古怪的请求。要是换了别人,给再多钱也不会答应的。毕竟在某些方面,李汉生还是挺守旧的。
小孙想了想,扳着指头数道:“形象嘛……俩下象棋的,一提鸟笼的,一听收音机的,一打太极的。就这五个老头吧。”
接下来李汉生和小孙商量好价钱和提货的日期,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小孙才告辞离开。看着小孙离开的背影,李汉生总觉得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便没再多想,干起了手里的活计。
三、新朋友
接下来的几天,李汉生可说是既忙碌又愉快。忙碌是因为赶工,虽然之前和小孙定好了日期,但做他们这一行当讲究赶早不赶迟。只有东西做出来等人的,没有人死了等东西的道理。所以李汉生可说是加班加点地做。
至于愉快,除了有生意可做的原因之外,还因为对这一行的喜爱。毕竟干彩扎这么多年了,眼瞅着就要关张了。在这关张之前有大活可做,李汉生自然是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这天晚上,李汉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彩扎纸人,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天。李汉生长吁了一口气,捶了捶僵硬的肩膀和腰,慢吞吞地收好工具。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五个彩扎,见没有什么疏漏,这才放心。
心中轻松之余,一阵倦意也随之而来。要说今年这天气还真是古怪,夏天刚过,才十月份就一下子变得像冬天一样寒冷,天气骤然转变,像他这样年纪的,身体弱点还真熬不住。
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李汉生打着呵欠关了灯。
可能是这几日太操劳的缘故,当人一松懈下来,反而睡不太自在。这一夜李汉生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断闪现着无数散碎的片段,扰得李汉生分不清自己是否真正入睡。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啪”的一声响,好像某种硬物砸在桌面上,一个声音传进耳中:“马后炮,看你死不死!”
李汉生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过来。
“什么人!”李汉生警惕地吼了一声。按理说,胆子再大的毛贼,也不可能大半夜偷到彩扎店里。但凡是就怕万一,要真遇到了歹人,他一个干巴老头还真不是对手。
又喊了几声,店里没有任何动静,李汉生侧耳倾听,店铺里静悄悄的,远远地能听到些许周围住户家里传来的电视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李汉生这才下床开灯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异常。
不过,这倒让李汉生安了心。想来是自己睡蒙了,误把梦里面的东西当成了现实。看看表,快十二点了,也就不再多想,倒头继续睡。
这一觉反而睡得挺沉,一直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把李汉生从睡梦中叫醒。
开门一看原来是小孙,他前脚刚踏进店门,就立马问起彩扎的事。李汉生见这孩子两眼红红的,似乎刚哭过,暗暗一叹,看来这孩子的外公应该走了。好在之前赶工把彩扎完成了,否则就误了人家的大事。
小孙听李汉生说彩扎已经做好了,情绪稳定了一些。李汉生想安慰他几句,但这孩子今天很沉默,也就作罢。
两人交割了剩下的余款,小孙便带着纸人匆匆离开了。
送走了小孙,李汉生叹了口气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孙老哥念了几遍往生咒,又烧了几叠纸钱,权当自己的一番心意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李汉生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李记的生意依旧惨淡,但李汉生还是习惯每天多多少少干点活,即使赚不了钱,就当作是陪这个百年老店的最后一段时光吧。闲暇之余,李汉生偶尔会想起小孙,从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孩子。虽然有些遗憾,但李汉生还是看得挺开,毕竟像他这行当,大多是做一锤子买卖,客人不回头证明人家家里平平安安,也是好事。
都说闰九月年成不好,李汉生比较认同,想想上次闰九月几大将星陨落,他是亲身经历过的,而今年也不怎么平静。好在眼瞅着年关将近,这一年算是熬到头了——对于李汉生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过一年算一年。
在过年之前,李记彩扎店终于关张了,李汉生把店面连带着货物全盘了出去,自己拎了个箱子和那块爷爷辈的牌匾搬出了北城。其实要按大儿子的话来说,李汉生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带,因为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和所有生活物品,就等李汉生入住。
但最后李汉生还是倔强了一回,其他的可以不管,那块牌匾他是决计不能丢的。在他看来,这破旧斑驳的牌匾上有着他们家族的传承,还有他这一辈子的人生。大儿子似乎也看出了父亲的想法,便没有多勉强。
搬到城南后没多久,紧接着就是过年。在大儿子家里,李汉生难得地过了一次全家团圆的春节。三个孙子都带了各自的女友回来过年,倒是让家里热闹了许多,相比往年在饭店里吃年夜饭,更多了几分家的温暖。
只不可惜这种欢乐的气氛没维持多久,年过完之后,儿孙们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状态。大儿子夫妻俩是一家企业的老板,每天很忙碌,回家的时间也不定,有时候累得一回家就直接回房休息,父子俩连说话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这让李汉生感觉到一种孤独。
这种孤独不同于在北城的日子,那时候在李记彩扎店,至少每天有活干,做累了就睡觉,没有太多的想法。而现在,李汉生每天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整日无所事事,心中总有一种落空的孤寂感。
好在大儿子李晨东看出了老父的心结,也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这天早晨,天刚亮李汉生就醒了过来。刚出房间,见儿子李晨东正提着一袋早点从大门口进来。
“爸,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