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莲。”三表姐探进头来,“我去取牛奶,你和我一起来喝。”
“每次都拉着我一起喝,你要好好补些营养,别到时候没有力气生孩子。”
“哎呀,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喝的。还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拼命灌下去啊。”三表姐笑一笑走了。我依然低了头专心摆弄药草,草木的香气令我舒展了眉目,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啪——”是奶瓶摔碎的声音。
我心里陡然一惊,隐隐觉得不好,放下罐子冲出去,只见三表姐坐在大门口,身边有一个破碎的奶瓶,牛奶汨汨流出,一股鲜红的液体渐渐混迹到乳白色的液体中去。
“三表姐。”我一步跨到她身边,那殷红的血仿佛无穷无尽迅速染红了脚下的一片青砖地,我惊慌失措地搭上她的脉,止血止血……什么草药有止血的奇效,不,没用的,必须尽快送医院……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的一身本事千般无用,竟不能挽救表姐分毫。
我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镇没有医院,最近的大医院将近三十公里远,要立刻叫救护车——不,来不及,从医院到小镇的盘山公路不易行驶,最快也要四十分钟才能到,表姐等不及。除非这边有车载着她同时出发和救护车半路交会,才赶得及抢救时机。
怎么办,我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从不曾经历的往事仿佛前世的记忆一样清晰上演,压抑在心底的痛楚翻江倒海一样侵袭而来,拍打得我体无完肤。
不!表姐,我一定要救你!
我踉跄着起身拨完急救电话,又大步走向大舅的住屋,大舅有一辆车子,可是钥匙在大舅妈手上。
走进房间时,大舅妈正在里面,看我身上都是血,唬了一跳。
“大舅妈,快救救三表姐和她肚里的孩子。”
大舅妈明白了大概,却慢条斯理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三表姐大出血,要立刻送医院。请大舅妈借我车子……”
“你大舅的遗物,我不能让人碰脏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大舅妈厉声叫了起来。我努力克制的火气腾地蹿起,抬头怒视这个女人,表姐等不了!我勉强挣起身子要走,二舅妈冲进来拉起了我。
“慕莲,我有办法。”
仿佛在最寒冷的黑夜见到了火光。
……
[十]
我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
“表姐,你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呢。”
“我盼着尽早出院呢,不然慕莲要熬出熊猫眼了。”
我微微一笑,看到安睡在表姐身边那对粉雕玉琢的娃娃,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温柔如水。
“源业哥马上就回来了,等他看到这龙凤胎,不知道多开心。”
表姐低头浅笑,脸上尽是满足的幸福,“是啊,一家人就团聚了。说起来,这次我真要谢谢慕莲你,还有二舅妈。”
“呵呵,是该谢谢二舅妈那儿的古董三轮车。那还是外婆在时留下的,以前外婆上山采药都用它运送大筐药草,又大又笨,铺好棉被躺下表姐整个人都没问题。亏得二舅妈想出这个办法,载着你去央了一户人家开车送你,才没有错过抢救时机。”
“是我大意了。本来送奶的小工都将奶瓶放在门前的石墩上的。前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奶瓶竟然摆到门上的保鲜袋里了。我想以前踮个脚就能拿到了,现在虽然身子重了,总不至于那么没用,哪晓得刚下过雨,地上滑得很……”表姐说到这里,抓起我的手,眼中盈盈有泪,“慕莲,那个时候……难为你了。”
“不要去说那些。这是难得的喜事,我们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表姐,这两个孩子真好看。”我的手指轻轻碰到婴儿的小脸上,又缩了回来,他们那么小,柔若无骨,我真怕自己会把他们碰碎了。
二舅妈这个时候进来了,她拎了个保温桶,打开,里边装的是鸡汤面,给我和表姐都盛了一碗,笑笑说:“都尝点儿,是长寿面呢。”
“咦,家里有谁过生日吗?”
二舅妈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黯淡,“是你二舅呢。说来也巧,这两个孩子正和予仲是同一天的生日。”
仲夏的阳光有着奔放的热意,手中的鸡汤面飘出诱人的香气,和二舅妈惊喜抱起婴儿的表情一起,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都会想着,如果时光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多好,这是这个家最后的一点温暖。它随即被后来接踵而来的噩运吞没,撕碎,消失……
[十一]
表姐产后不久,我们这个沿海小镇就迎来了每年都有的台风。
大风将门板吹得啪啪作响,我赶着玻璃窗被拍碎前牢牢拉下栓子,看到源业哥正在天井搬几盆我种的花草。
“源业哥,表姐呢?”
“屋里躺着呢,孩子哭闹了一早,刚睡熟了。她大概也睡着了。”
“孩子是睡在前厅吗?”这些天闷热,源业哥都把两个孩子的摇篮摆到前厅来,开了窗户通风凉快些。因为表姐还在月子里,她睡的屋子门窗紧闭,见不了风。
“哎呀,瞧我这记性。这么大风,孩子别给吹冻了。”
我跟着源业哥跑去前厅,还未进门,风里送来浓烈的血腥味,呼啸声中有着巨大的不祥。
跑在我前面的源业哥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随即触目惊心的红扑入我的视线。
血,又是一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