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海跟在冯傻子身后快攀上北坡坡顶时,想起下半夜看到的那团白影,两条腿不知不觉地打起摽来,心也怦怦跳个不停。冯傻子脖子上挎个装食物的帆布袋,见长海双腿哆哆嗦嗦的样子,就嘿嘿笑道:我在前面都没害怕,你倒吓筛糠了,还当村主任呢。长海甩了一下前额上的头发,让自己振作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吓筛糠了,这坡陡,我不是累的吗!冯傻子不服气道:你倒会找理,没吓筛糠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长海一咬牙:前面走就前面走,我就不信真能撞见鬼啦。便紧走几步,把冯傻子甩在了身后。冯傻子就挑起大拇指:这才是当领导的料呢。
约一袋烟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坡顶的坟莹地里。大概刚过清明的缘故,山上许多个坟包前摆满了各种花圈和供品,冯傻子东瞧瞧西望望地盯着一座座墓前摆着的水果、熟食和糕点,眼睛直放光,忙不迭地拉开帆布包拉链,随手就将身边的一瓶白酒和一块猪舌头塞进了包里。长海瞧他那副孙悟空光顾王母娘娘蟋桃会的架式,便说道:别光寻思吃,快说你凌晨看见的那个鬼影在哪个位置出现的。冯傻子又从身边的墓台上抓起一个香蕉,三下五除二地扒掉皮,塞进嘴里道:深更半夜雀黑的,我上哪看清楚去。长海瞟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吃。冯傻子一呲牙,又从墓台上抓起一个桔子递给长海:你也来一个。长海摆摆手:还是你留着回家吃吧。冯傻子就不客气地把桔子塞进了帆布包里。
长海每次来到墓地,心情都十分沉重,因为自己的父母和祖上几辈子人都埋在了这里,尤其是十二年前父亲临终的时候,那双干枯的双眼突然变得湿润起来,似乎含着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这个长子说,可是他的嘴唇只微微嚅动了几下,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这件事成了长海心中永远的痛,他后悔当初没在父亲清醒的时候跟他说一些知心话,却让父亲永远地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一回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双凄楚无奈的眼神,长海的心仿佛刀割般难受。
山上的风要比村子里的风大许多,站在众坟墓中,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长海和两个弟弟是昨天早晨来这里祭奠祖先的。和往年清明一样,哥几个给刘氏家族的每座坟头都敬献了花圈和供果,送了烧纸。眼下,长海来到这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再看一眼父母的坟墓,与二位老人再倾诉一下自己的心里话。于是,面对这庞大的墓群,他先朝东面的一座座坟包望去一眼,然后缓缓地向父母的墓碑走去。就在他走到距父母坟墓几米远时,不由怔住了,只见父母坟前的石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花篮,那花篮里五颜六色的花朵都是鲜艳的真花,有百合,康乃馨,满天星,花朵的正中央还夹着一个长长的挽联,长海定定地望着挽联,骤然就呆住了,只见挽联上写着这样一行娟秀的字迹:先父刘顺良名垂千古。长海再往下看落笔人的名字,又愕然住了,只见下面写着:女儿挽。长海不错眼珠地望着这几个字,心“忽悠”地一下就撞到了嗓子眼,周身如电击般一动不动就立在了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刘家到了我这辈既无姐姐也没有妹妹,父亲怎么凭空冒出个女儿来?”长海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以为是把别人的墓当成了父母的墓,赶忙揉了一把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子,可是上面显示的仍是父亲刘顺良和母亲张玉珍的名字,甚至昨天哥几个给父母祭祀拿来的酒杯和水果还摆在墓台上。“父亲哪来的女儿?这太不可思议啦!太可怕了|长海联想到昨天夜里的那团白影,吓得面如土色,嘴唇青紫,浑身的寒毛孔都颤栗起来,只几秒钟的功夫,他双腿一软,便瘫倒在了父母坟前。
六、长海被送到了宋大胡子诊所
长海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顶上挂着点滴,手背上下着针管,床头围着一大群村民,其中有弟弟长江和长河,还有冯傻子和大林两口子。老弟弟长河见大哥醒来了,哭哭啼啼道:哥,我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长海环顾着一屋子的村民,向大伙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都请回吧。宋大胡子就对众人解释说:我已经给主任打完强心药了,一会就能缓过来,你们在这影响他休息,都回去吧。大家见宋大胡子说没事了,便都放心地离去了。
在通往长海家的路上,长江就问冯傻子:我哥去坟地里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啦?冯傻子晃晃头道:坟地里除了花圈就是好吃的,那个鬼根本没出来。长河就埋怨道:你把我哥骗到墓地怎么不照看着点,他是怎么昏过去的?你那功夫干啥去啦?冯傻子也觉得怪对不住村主任的,就焉头搭脑地说:我能干啥去,往兜里敛好吃的呗。大林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就知道吃,我三叔都快没命了,你心咋那么大呢!冯傻子就满嘴是理地争辩说:主任跟我上去那功夫还好好的呢,谁知道他上老书记坟那就昏过去啦!长江便问:这么说我哥是在我爸坟那昏过去的?冯傻子恍然像想起了什么:可不是咋地,你爸坟头上还摆个大花篮呢。长河就问:这么说,有人给我爸送花篮?冯傻子就眉飞色舞地说:那花篮可大了,里面都是真花,可好看啦。长江就惊诧道:不对呀,昨天咱们哥几个去扫墓带去的都是花圈啊,怎么会有花蓝呢?冯傻子就比比划划说:那花篮里的花好几样呢,有红的,黄的,还有粉的,要不是主任昏过去,我怎么也得摘几朵回来,这可倒好,为了把主任背回来,花没带回来好说,一兜子好吃的白白扔在山上啦。王艳就狠狠地瞪他一眼:那一兜好吃的和我三叔性命比哪个轻哪个重你不知道啊?冯傻子就直眉瞪眼道:当然是主任命重要啦。长江就戏谑他说:那兜好吃的肯定没人动,要不你再把它取回来吧。冯傻子望望西斜的太阳:都啥时候啦,一会天该黑了,我可不敢去,万一女鬼出来,还不要我小命。王艳笑道:看来你也不傻呀。
大伙说归说,笑归笑,但还是觉得这事出得蹊跷。长江就对长河分析说:爹妈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每次咱们去扫墓也没见大哥这么激动过呀,看来大哥今天出事肯定与那个花篮有关系。便又问冯傻子那花篮上有没有字,都写了什么。冯傻子摸了把后脑勺:我从西头敛完吃喝回来就看见主任躺地上了,哪顾上看有没有字,再说,有字我也不认识呀。长河就思索了一下说:给咱爸妈送花篮的人怎能不留姓名,说不定大哥就是看到花篮上的姓名才激动的呢。长江赞同地点点头:反正我看这件事肯定与那个花篮有关系,要么多大个事能让大哥激动得昏过去呀。长河就一跺脚:要不咱俩现在就去北坡,看看那花蓝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艳忙制止道:你俩不要命啦,三叔差点把小命搭上,你俩还敢去?冯傻子就眨眨眼睛说:我都不敢去了,你们还敢去?实在要去,明天亮天我带你们去吧。长江就摇摇头道:我看这件事还是等一会大哥回来问个究竟吧。长河便点点头,跟二哥去了大哥家。
长海在宋大胡子诊所打完吊瓶,宋大胡子见他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旁敲侧击道:你跟冯傻子大白天的到坟莹地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啦?长海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便说:一个坟地里除了坟还是坟,能有什么东西。宋大胡子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吧,我看好像有点说道。长海顿时警觉起来:啥说道,你是党员,脑子里怎么也有迷信思想啊!宋大胡子就神兮兮地笑了一声问:你说这就怪了,今天早晨大林来我这号脉,我看他的脉相可是惊吓的迹象,你刚才去了趟坟莹地,结果又昏在那了,是不是咱们村今年的风水犯说道啊!长海就板起脸道: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你怎么还八卦上啦?
宋大胡子见村主任生气了,就满脸陪笑说:我也不是八卦,就是觉着今天这事出得奇怪,你说大林受惊吓不说,这冯傻子竟说夜里看见了鬼,结果你去墓地又好悬交待了小命,这事怎么都赶一起啦,能不让人生疑吗!
长海清楚宋大胡子是个精明人,一般事瞒不过他,可是闹鬼可不是件小事,便反驳道:你那些书都念哪去了,怎么跟冯傻子一般见识呢。
宋大胡子就直截了当道:就算冯傻子编瞎话,可大林夜里跟你去医院路上吓出病了是怎么回事?
长海的心骤然一陡,就想,大林十有八九跟宋大胡子说了实话,可自己决不能把实情讲出来,便犹豫了一下说:去医院的时候你弟妹和我都在场,夜里风大,北坡上的白花圈又多,那白花让风一刮,肯定刮老高,大林自来胆小还以为撞见鬼了,他是自已吓唬自己呢,我跟你嫂子怎么没事。。
宋大胡子就干笑了一声:你是村主任,我理论不过你,这件事权当跟你探讨啦。
长海就批评道:探讨也不能探讨这样的话题呀,上午的广播你没听到吗?
宋大胡子见长海发火了,忙点头哈腰道:听见了,听见啦。说着,就给长海倒了杯白开水,让他压压惊再回去。
长海喝了杯水,觉着脑子清醒多了,心也平静了下来,想到两个弟弟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便和宋大胡子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告辞了。
长海回家推开院门,恰巧赶上长江和长河迎面走出来。长江就问:哥,你咋自己回来啦?我们正准备接你去呢。长海轻松的样子说:自己能走就回来呗,又不是啥大不了的病。长海说着,将两扇大门关严,插上了铁划。
以往家里有人,大门都大敞四开着,这次大哥却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让外人知道,长江和长河便纳闷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没问为啥插大门,便默不作声地跟在长海身后来返回了房里。
长江一进门,就埋怨长海道:哥,不是我说你,你明知道夜里北坡闹鬼,干嘛还跟冯傻子去墓地,这不是没病找病吗!长海就板起脸问:哪来的鬼,你听谁说的?长江道:冯傻子都看见了,这村里人谁不知道哇。长海就批评长江说:冯傻子话你也信,真要有鬼,我还不得被吓死!长河就问道:哥,你在墓地是不是看到什么东西啦,我听冯傻子说咱爸妈的坟头有个花篮,是真的吗?长海点点头:看那花新鲜的样子,好像是今天早晨送去的。长江就惊讶道:我还以为冯傻子编瞎话呢,原来真有人给咱爸妈送花呀,是谁送的呢?长海就神情复杂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花篮挽联上写的是父亲刘顺良名垂千古,落笔人竟然写的是您的女儿挽。长河一惊:什么,为什么只写咱爸的名字没带上咱妈的名字呢?长江也一头雾水道:这就怪了,既然写您的女儿挽,咱妈的名字也应该写上啊?长河就猜测说:难道是咱妈去世后咱爸认的干女儿?长江就否定道:不可能,咱爸认干女儿哪能不让咱哥几个知道啊,再说,也没听外人说过咱爸认干女儿这档子事啊?长海就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就是嘛,没有干女儿却有人以女儿的名义来祭奠他,这事简直太莫明其妙,太不可思议了。
长河就危言耸听地说:多亏冯傻子不识字,如果识字咱家可就摊麻烦事了。长海心事忡忡地说:当时我一看女儿挽那几个字就懵了,一着急就晕过去了。
哥几个正说着,就听院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听一个女人唤道:刘主任在家吗?长海忙向弟弟俩使个眼色,便走出房门,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迎接客人。
长海拉开大门一瞧,原来是饮料厂的徐敏厂长。长海打量着徐敏一袭乳白色的风衣和憔悴的脸庞,禁不住问道:徐厂长,你怎么来了?徐敏淡淡一笑:我听说你病了,被送到宋大夫那打针去了,我就去了宋大夫诊所,结果他说你回家了,我就到你家看你来了。长海难为情道:你瞧,这点小病还把你惊动了。徐敏笑道:怎么,当哥哥的有病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还不应该来看看吗?长海便做个请的手势道:快请进屋吧。徐敏便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屋里。
徐敏掀开屋门帘,见长江和长河也在,就问道:二哥三哥什么时候来的?长江说:有一会啦。长海便为徐敏沏了杯茶水端了过来。徐敏接过茶水饮了一口关切地说:你快歇着吧,刚打完针,别累着。长海无所谓道:没关系,这点小病挂一瓶点滴就好啦。徐敏点点头:那就好,健康第一位嘛。
徐敏自打来葫芦村投资办厂两年多只来过长海家一次,还是一年前小玉结婚的头一天送彩礼来的呢。长海便想,徐敏此番来意肯定不完全是为自己的病来的,也许是矿泉水厂厂长来村子考察的事要与自己商量,一想起招商引资的事,长海就来了精神,便说道:徐厂长这么忙还来看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
徐敏瞅了长江和长河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有点事。长海见她犹犹豫豫的神情,就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厂里的事,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徐敏搓了一下手,又瞅了长江和长河一眼,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件事不知该不该当着二哥和三哥的面讲。长江见她难以启齿的样子,便向长河使个眼色道:三弟,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长河心领神会,便说回去给老婆孩子做晚饭,于是,哥俩便满腹狐疑地朝门外走去。
七、真相大白
长海把两个弟弟送出门外,想到刚才徐敏那副讳莫如深的神情,猜想她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于是,便把院门关紧,返回到了屋里问道:徐厂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徐敏先朝窗外瞧了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声气问道:刘主任,你下午去北坡是不是到你父亲墓地那里了?长海忧郁道:按理说我昨天扫的墓,不想去了,可冯傻子硬说山上有鬼,我这个人从来不信迷信,正好又喝了点酒,就跟他去了,结果鬼没看见,却发现我父母的坟头多了一个花篮,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花篮挽联上的落笔人竟是以我父亲女儿名义送的,你说我既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我爸爸哪来的女儿呢?长海激动地说到这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徐敏的双眸就定定地盯着长海的脸:刘主任,那个花篮是我送的。长海一下子惊讶住了:什么,你……送的?徐敏用力点点头:是我送的,是我今天凌晨两点送去的。徐敏的话像突如其来的一把铁锤把长海的思绪砸得懵头转向,他的嘴唇禁不住抽搐了几下:这么说,今天夜里北坡的那团白影是你?徐敏用冷静的口气答道:是我,是我夜里穿着身上的这件白风衣送去的。长海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我和大林都看见了一团白影呢,可你为什么偏要在深更半夜给我父亲送花?徐敏凄楚地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的身份跟别人不一样。长海陡然想起了挽联上落笔人的名字:你……什么身份?怎么会以我父亲女儿的名义去送那个花篮?
徐敏目光烔烔地望着长海毅然说道:不,不是以女儿的名义,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刘顺良是我的亲生父亲。长海只感到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他呆呆地望着徐敏那双哀怨的眼神,迫不及待地问:那你的母亲是谁?徐敏迟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是我的生身母亲秦—学—梅。霎那间的,长海只感到自己的头大了,眼前有无数个金星迸射,他努力克制着涌上来的情感: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父亲说过我……还有个妹妹啊?
徐敏轻轻拉起长海颤抖的双手,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道:这种事他老人家怎能说出口,这是他永远无法说出的秘密。长海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惶惑道:是谁告诉你刘顺良是你生身父亲的。徐敏喑哑着嗓子道:是我母亲,是她五天前在临终的那个晚上对我说出了我的真实身世,刘……主……任,不!我应该叫你哥哥。徐敏哽咽着说到这里,失声痛哭起来。长海猛然间想起了父亲在病危时刻嘴唇微微向他张启想说什么却什么么也没说出来的那一幕……
他怔怔地凝视着徐敏挂满泪水的脸,大声叫道:妹妹,我的好妹妹。然后,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徐敏在长海的怀里悲伤了好一阵,慢慢地坐到椅子上道:可怜……他老人家还没等我叫一声爸爸……就走了,我做为他的亲生女儿,怎能不去祭拜他老人家呢。长海用毛巾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妹妹,你身世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详细地讲给我听吗?徐敏点点头,便从头到尾向长海讲述起了母亲曾向她透露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来,当年徐连春夫妻俩来葫芦村下放锻炼时,刘顺良的妻子已经去世两年半了,那时,秦学梅没有孩子,又特别喜爱小孩,便把刘书记的三个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不仅在吃喝和穿戴上照顾得周到,而且平时还教他们识字和背儿歌。这让刘顺良深受感动,再加上他和徐连春很谈得来,又都喜欢喝酒,时间一长,俩个男人竟成了最亲密的朋友。那时,每当刘顺良闲下来时,傍晚便买来一瓶烧酒来到徐连春家与其对饮,秦学梅就为他们炒两个下酒菜,多煮一些饭,让三个孩子也和徐家人一起吃晚饭,俩家人坐在炕桌前其乐融融的场面仿佛一家人似的。
有一天,刘顺良请徐连春到自己家喝酒时,俩人喝着聊着的,徐连春见三个孩子都跑外面玩去了,便叹起气来,刘书记就问他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徐连春也不把刘书记当外人了,便说跟秦学梅结婚都八年了,还没有一个孩子。刘书记就问他为什么没有孩子。徐连春就愁眉苦脸地说:既然咱哥俩这么好,我就不瞒你了,我们没有孩子不关我媳妇的事,是我有病。刘书记就问他什么病,去没去医院治疗过。徐连春就无可奈何地说:传宗接代的大事,哪能不去治疗,去年我到省城演出时,特意去医大找男科专家看的,那个专家检查完我的身体说是神经和分泌系统上的病,根本治不了。
刘书记见徐连春黯然神伤的样子,就安慰说:你还年轻,别太难过了,过几年咱们国家医学发达了,兴许能治你的病呢。徐连春一脸的绝望:不可能,太难啦!便沮丧地将杯子里的酒都干了下去。刘书记这时才知道徐连春经常喝酒的真正原因,也非常理解他痛苦的心情,便劝他不要再喝了。徐连春却抓起酒瓶子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愧疚难当地说道:学梅那么善良贤惠,长得又美,我身为丈夫,连个孩子都不能给她,还算个什么男人!刘书记见他又埋怨起了自己,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好,就开导说:天底下没孩子的也不止你们一家,俩口子能互敬互爱地过日子不也挺好吗!徐连春就冷笑着说道:你说得轻巧,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孩子就照旁人矮半截,没孩子谁给我们养老送终,如果学梅不是嫁给我,也许孩子有长海那么大了,是我耽误了她的前程啊!刘书记见他又自责起来,觉得一个大男人能说出这样话实在是痛苦到了极点,便又劝说道:没有孩子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你也别太自责了。徐连春就哭哭啼啼地说:我怎能不自责,既然我不能给学梅幸福,就应该给她自由,以前我跟她商量过离婚的事,可她不同意,就说没有孩子要个孩子也一样,你说这又不是挨饿那几年,谁家的孩子舍得往外给呀,我怎么这么无能啊,连个孩子都不能给她,我还算什么男人啊!刘书记见他越说越伤心,越说话越多,便抢下了他的酒杯。
徐连春就一把夺过酒杯说:你不让我喝酒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刘书记就问他什么事。徐连春就干脆地说道:既然咱哥俩这么好,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了,我想管你要一个孩子。刘书记前思后想了一下,咬咬牙道:既然你们俩口子这么喜欢孩子,我就把长河给你们当儿子吧。徐连春兴奋得一下从炕上蹦到地上道:太好啦,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哥,长河就是我的亲儿子啦!接着,俩人便商定等徐连春回城后,就把长河带走。
然而,把自己亲生骨肉送给外人毕竟是刘家的一件大事,当刘书记把自己的想法跟姐姐商量时,姐姐一百个不同意,还把刘书记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你堂堂正正一个大队书记怎么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你这么做既对不起死去的媳妇,更对不起列祖列宗,这件事若是让社员们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你这个大队书记还怎么当!刘书记的姐夫考虑到小舅子成天忙工作照顾不过来几个孩子,就建议他再成个家。刘书记却顾虑重重地说:孩子们这么小,万一摊上个不善待他们的后妈我岂不成了罪人!姐姐就态度明确地说:再不再婚是你的自由,可孩子绝对不能给出去。刘书记冷静地一想,姐姐说得也有道理,自己是上千名社员的大队书记,把自己孩子送给外人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徐连春,怎能出尔反尔呢!于是,徐连春再次来刘顺良家饮酒时,刘顺良就硬着头皮向徐连春表明了家人的态度。徐连春就悲悲慽慽地说:我一寻思你们家人就不能同意,不过你不给长河也行,但必须给我们一个孩子。刘顺良就无奈道:这几个孩子都懂事了,我怎么给?这不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吗!徐连春就大胆地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让你给学梅一个孩子!刘书记见他的话说得太过分了,还以为他喝多了,就生气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呀,快别喝了。徐连春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喝多,我这是酒后吐真言,其实我早就有这种打算,只是以前咱哥俩没走这么近,没法说出口而已。刘顺良就批评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们是好哥们,我能跟弟媳做那种事嘛,这不缺德嘛。徐连春却笑道:怎么叫缺德,应该叫成人之美。刘顺良就训斥道:怎么是成人之美,弟媳若是知道了还不骂你个狗血喷头。徐连春就郑重地说:其实这件事我试探过学梅,她既没反对也没说同意,还问我怎么想起你来啦,你说有意思吗?刘书记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就左右为难道:那你们别要孩子了,两口子就那么过呗。徐连春就用筷子敲打着刘书记的脑门道:我说你家嫂子都过世两年多了,你是个男人,苦熬了这么长时间,咋就不想女人呢?
这一番话似乎触及到了刘顺良那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刘顺良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且正当血气方刚的年龄,怎能不想女人,可秦学梅是自己好哥们的媳妇,怎能打她的主意呢!于是就坦言道:我又不是修行的和尚,哪能不想女人。徐连春就一根轴地说:那你不喜欢学梅?还是嫌她不好看?刘顺良就直言不讳道:学梅长得那么美,我怎么不喜欢,可这种喜欢哪能是男女恋人之间的喜欢,只能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刘顺良这样说,徐连春便听出他还是喜欢秦学梅的。就笑呵呵地说:只要你喜欢就行。刘顺良没听出徐连春话里的含意,也没反驳,心想:哥们再好,也不能把自己老婆让给别的男人睡啊,真是想孩子想疯了。
那天,徐连春从刘顺良家喝完洒回去后,刘顺良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就想,徐连春果然是想孩子想魔障了,天底下哪有让自己女人跟别的男人做那种事的,这不愚昧吗,可仔细一想,徐连春也怪可怜的,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尤其是秦学梅既可怜又无辜。再有,自己对徐连春说出不喜欢秦学梅的那些话其实是假话,秦学梅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贤惠善良,说实话,他从内心里还是很喜欢她的,这种喜欢更多是来自于对她的尊敬,来自于她对自己三个儿子关心照顾的感激之情。
八、雨夜发生的事情
徐家夫妇来到葫芦村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下午,下起了一场大暴雨,那天上午,徐连春与大队的十几个社员到距葫芦村二十里地的红旗公社修水库去了,因为大雨来得迅猛,通往红旗公社的七孔桥被山上涌下来的洪水冲垮了,致使修水库的的人都困在了红旗公社,只能在第二天让民工把桥修上才能返回来。那天傍晚的暴雨比白天来得还要猛烈,徐连春家的土房子禁不住暴雨的袭击,屋子的四周都漏了雨,家里又没有油毡纸和塑料布,秦学梅只好把灶房里的盆盆罐罐都找出来用来接雨,可尽管家里的饭盆都用上了,还是有漏雨的地方。就在秦学梅心急如焚的时候,就见刘书记披着雨衣,腋下夹着一卷塑料布,推开了徐家院门。秦学梅一看是刘书记,心里有了底,赶忙把他迎到了屋里。刘顺良一进门,环望一眼房顶四周漏雨的地方,什么也没说,转身顶着瓢泼大雨就踏上梯子攀上了房顶。那功夫,雨下得更大了,如注的雨线夹杂着呼啸的大风,把外面的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刘顺良在房顶上三番五次地费尽周折,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用砖头把塑料布压实。待他爬下梯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屋子时,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
秦学梅望着刘书记挂满雨水的脸,一边递给他一条毛巾一边感激道,刘书记,让你受累了。刘顺良淡淡一笑道:我和连春是好朋友,应该的。秦学梅便问: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家房子没漏吗?刘书记呵呵笑道:这么大的暴雨,哪能不漏。秦学梅忙问:房顶也压上塑料啦?刘书记摇摇头:哪顾得上来,我一寻思你这土房,肯定漏得不轻,连春又不在家,就先上你这来了。秦学梅赶忙催促说:快回家看看吧,止不定房子漏成啥样呢。刘书记无所谓地说道:漏啥样我也顾不过来了,家里就一卷塑料布,全拿你这来了。秦学梅焦急道:那几个孩子还怎么在屋里呆呀?刘书记说:前天长海学校放暑假了,要上他大姑家,我昨天正好去县城开会,就顺路把哥几个都送到我姐姐家去了,赶上这么大雨,又这么晚了,明天再去接他们吧。秦学梅这才松口气道:多亏孩子没在家,要么屋里没法呆啦。
俩人说话的功夫,外面的大雨仍不见小,秦学梅便沏了杯热茶让刘书记暖暖身子,等一会雨小再让他回去。刘书记接过杯子,瞧着外面白茫茫的雨雾道:这么大的雨,去修水库的人也不知道被安排在了哪里,住的房子漏不漏。秦学梅就感动道:刘书记,你自己家的房子漏了都没顾得上,还惦记着别人,你的心太善良了。刘顺良就笑着说:社员们都选我当书记,我就得有这种觉悟,我得对得起大伙的一片心啊。秦学梅就关切地说道:你一天净忙队里和社员的事了,嫂子去世这么长时间了,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当爹又当妈的太不容易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该考虑考虑了。刘顺良就一言难尽道:谁愿意给三个男孩子当后妈呀,将来这三个孩子都得娶媳妇,哪个女人愿意担起这么重的负担啊。秦学梅的心里就涌上来一股酸楚: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身边总该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啊。刘顺良就一脸的沉重道:我可不敢有这个奢望,像我这种条件,哪个女人会心疼我理解我呀。秦学梅就感慨地说: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刘顺良就苦笑道:在哪儿,这辈子我恐怕遇不到了。秦学梅就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道:怎么会遇不到,现在这个人就在你的面前。刘顺良陡然呆住了:这个人莫非是……你。秦学梅满脸绯红道:对,是我。刘顺良赶忙摇摇头:不,我跟连春是好朋友,怎能对好朋友的媳妇有非分之想呢?秦学梅就郑重其事道:怎么说是非分之想,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可是,徐连春却不能给我,我身为女人这点要求都达不到,还活着有什么意思……秦学梅说到这里,竟伤心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