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带御器械在宫内都有住处，吴芍也是。且因着康协的安排，郁儿也同她住在一起。就安排在侍御宫女住处旁，只是更宽敞些，毕竟是带御器械么。其余六位御带休沐时都可以回宫外的家，吴芍宫外可没房，于是被皇上压榨，连休沐也免了。吴芍愤然反抗，于是皇上就常给些出宫的活儿，吴芍才满意了。所以一时间只能将张游安顿在宫外。

安顿了张游，吴芍回宫给皇上交差复命。吴芍脚步匆匆，催促郁儿也快些：“快快，回来晚了，皇上要骂人了。”

方进了大内，就遇到许尚宫，身后跟着的，仿佛是刚选入宫的宫女。

二人见了礼便各行各路，却听身旁走过的宫女悄声讨论：“那人分明是女子，怎么那副打扮。”

“那就是传闻中‘六个半’的那位吧。”

“我还以为是个蓝脸黑口的夜叉呢。”

吴芍听到了，又气又好笑，却因宫里的身份隐忍不发。随意抬眼看去，走在最末的一位宫女似是好奇地打量她。吴芍见她模样可人，也多看一眼。

待与这位宫女擦肩而过了，便听后身后“啪啪”的巴掌声。怕是新宫女因为嘴皮子被掌嘴了，吴芍撇撇嘴，虽认为不必如此，但早已见识了宫里的规矩，不可多言。携郁儿赶紧离开。

郁儿独自回去了，吴芍进了福宁殿。肖冓忙完国事得了空，一手扇扇，一手执书，兀自看着。

吴芍将木匣子放下，将物品一一取出：“纸、墨、硃砂、藤黄、石青……”

肖冓随手取来一个瓷盒，打开嗅了嗅放下。

吴芍取完了，问：“皇上，一样不少吧？”

肖冓略扫一眼，道“不少”。吴芍便收起来一一归置。

肖冓的扇子轻轻扇在胸口，问：“没剩下吗？”

吴芍手中的活儿停下，抿着嘴唇，脸上的嫩，肉一鼓一鼓的，鼻翼也气的一扇一扇的：“皇上，臣就差往里搭钱了。”

肖冓要用些纸墨颜料，宫里没什么钱买，就算有钱，肖冓也怕有人从中贪墨——原先做皇子时，宫里宫外都住过，其中的门道怎会不知。下面人献上的，他又不舍得用。便给了吴芍一些银子叫她去外头买，便宜实惠又纯正。本来给的就紧巴巴，现下居然还问剩没剩下。

肖冓抬抬眉毛：“好好。”继续扇着扇子看书。

那首童谣前一句没了，后一句还是在的。

所谓“百万雄兵”，百万不至于，目下十万是有的。只是这许多人，多少真在肖冓手中，多少能真打仗，怕就说不清了。如今部分集聚与商州附近，大多遣至各地。

吴芍把刀欲入殿，听到身后有人唤一声“吴大人”，转身看去。汪檀笑眯眯地拾袍而上，吴芍作揖施礼。

正值盛暑，吴芍甲不离身。汪檀赞叹：“吴大人好气派啊。”鬼知道汪檀是不是幸灾乐祸，吴芍忍下厌恶：“汪相过誉了。”

汪檀入了殿，吴芍便先在外面候着，新进宫便被指到御前侍奉的张侍御，也从里面出来，与吴芍行了礼也垂首候着。

难怪汪檀带着笑脸来的，原来是入蜀催饷的回来了。肖冓得知心情大好，问了数目，声音沉下来：“七百五十万。”

吴芍模糊听到，心中也摸不准这是多少，只知道兵书云：“养军万人日费斗金”。那边肖冓已经估算出来：“够百万人二十日罢了。”汪檀不再敢摆出笑脸。

肖冓沉吟一阵，朗声道：“二十日就二十日，催饷辛苦，赏吧。”

汪檀方退去，翰林学士张大人进来。

“皇上，上回许多百姓求见皇上，商州府尹得了准许，仔细挑选了一些百姓，这会儿正在宫外等着呢。”

“哦？”肖冓难免露出喜色。康协在旁请了罪，插话道：“张大人，这些百姓可都仔细查了？”

张大人笑道：“府尹大人仔细查了籍贯、祖望，也访查了邻居、风评，想来是没问题的。”

康协这才放心，点点头，对肖冓道：“皇上，百姓们是一片心意啊，您看……”

肖冓笑意更浓：“是啊，百姓一片心意，怎可辜负，张爱卿，让百姓们进来吧。”

“这……”康协与张大人犹豫。张大人道：“皇上关爱百姓之心臣理解，只是让百姓进入宫中……恐有不便吧？”

“我朝对百姓向来宽泛，即便上书言事也是准许的，进宫而已，不碍事的。”

康协也笑眯眯附和道：“也显得天家亲民啊。”

肖冓令道：“张爱卿亲自去请百姓，康协，替我换上通天冠服。”

张大人见肖冓已经决定盛装接见，便不再劝，去宫外和气地将百姓领到紫宸殿前。

百姓们中有农户，低声交谈着皇家的华美，富商想是个直性子，歪着嘴道：“你们这些泥腿子，没见过好东西，如此摆设，天家已经非常节俭了。”秀才自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拈来酸腐文字称赞新皇勤俭爱民。

肖冓一身朱红，立于大殿外。对着六个半道：“你们离远些，莫吓着百姓。”七个人便委屈巴巴地四散退后一些。

百姓们见到皇帝竟然候着自己，一时情不能自已，乌泱泱跪下，由人领唱着连呼万岁。

肖冓受了礼，走近了扶起前面的老人：“老人家快请起。”

一个粗衣大娘往前跨一步：“哎哟哟，没想到咱们皇上生的如此俊俏啊。”

康协一挥浮尘：“皇上面前不得放肆”大娘才讪讪退后。

肖冓脸略红，摆手道无妨。康协想着这些人都是经过核查了，便也罢了。

接着肖冓与百姓说些家常，无非问问家中几口人，可有什么难处之类，百姓感恩，都道着好。看到有个人似读过书模样，问起，得知是个秀才，便道：“如今大炎正值用人之际，朕还望先生早些考取功名，入朝廷效力。”秀才掉着眼泪磕头。

吴芍瞧着一派热闹，也觉得有趣。无意间发觉一人面上有些不对，那人看着是个普通百姓，虽也是附和着说笑，但眼神时而飘忽，托着一个木匣子，不免多看一眼。

百姓们带来许多许多瓜果吃食，手里捧着、怀里抱着，一一献上，为皇帝说明是哪家做的、哪里产的。肖冓喜不自胜，叫人统统收下。

那人四下瞟几眼，吴芍忙看别处。片刻看回去，那人打开匣子，趁无人注意，手在匣子里摆弄一下，却实实看不出来手里东西多了还是少了。总不至于现在下毒的，吴芍紧张，脚下便朝肖冓走近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