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屈腿支起身子,跌跌撞撞折进林子里,这一次,却是走得再不慌张。
谢晚桃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蹲下收拾了一应物事,瞅了那少年一眼,转身便往山下去。
那少年顿了顿,复又跟了上来。
谢晚桃心知他并无恶意,因此也就没有阻止他,只管大踏步朝前走。少年依旧是远远地在后面跟着,直到走出去很长一段路,谢晚桃突地又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她回过头问道。
少年迟疑少顷,嘴唇一动:原拓。
谢晚桃点点头:好,原拓,谢谢你今天帮我给扭扭治伤,我现在要回家去了,你也早点回山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松花坳里的人对你绝对算不上友善,你要是跟我进了村子,保不齐会挨揍的。
她说完转身便走,身后那脚步声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消失。直到她从林子里钻出,谢家院子已近在眼前,原拓才转过身,悄声无息地隐没在树丛之中。
姐妹之间向来没有秘密,当晚,谢晚桃便将下午遇上原拓、一起给那只獐子治伤的事情告诉了早桃。
他跟着你,是怕你在山中遇见危险,想保护你的意思吧?你给了他几个枣子,他倒在心里记住你的恩情了。早桃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其他甚么特别反应,这件事谢晚桃也就没再提。
接下来一个月,每隔两天,谢晚桃便会进林子里一趟为那被赐名为扭扭的獐子治伤,几乎每一次,原拓都会准时出现,依旧沉默寡言,跟着她进林子,帮着她一起给扭扭敷药包扎,然后再随着她一同走回来,看她出了林子,方才离开。
事实上,经过十几天的治疗,扭扭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跑跑跳跳皆不在话下,只是为保周全,谢晚桃还是坚持给它敷药。混得久了,獐子也就对她逐渐熟悉,不再如初时那般惊惧,反而添了几分俏皮,甚至学会了在她面前讨巧卖乖,感情一日深过一日,竟像是从小随她一起长大一般毫无防备之心。
相处时间一长,谢晚桃对原拓也逐渐添了些了解。
原拓的母亲生下他便死了,还是婴孩时,便一直与他父亲相依为命。原父本是一名兽医,行走村落中为牲畜治病疗伤,父子俩生活虽决计算不上富裕,却也可勉强度日。
然而某次,原父受一户财主委托,给他家的牛治病,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岔子,牛没能被治好,反而死了好几头。财主一怒之下叫家丁将原父暴打一顿,不但令得他折了腿,自此还落下了咳血的毛病。
原父身子愈来愈差,再不能替牲畜医伤瞧病,那咳血的毛病又不免要被人往痨字上猜疑,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万般无奈之下,他便领着儿子住进了月霞山的深处,前两年,终重病不治,撒手离世。
我和爹全靠猎取野兔山鸡为食,饥一顿饱一顿,最饿的时候,我的确吃过母狼奶,但我不是狼崽。原拓低垂着眼睛,语气平淡得好像再讲述别人的故事。
谢晚桃心中暗叹他生计艰难,之后再去林子里之前,便会想法儿从家里拿点馒头包子什么的给他吃。原拓初时不要,后见谢晚桃怒了,便也不再拒绝,老老实实收了下来。
转眼便是过年,除夕夜,谢家吃了一年之中最丰盛的一顿饭。万氏领着三个儿媳妇包了饺子,炖了一大锅酸菜,之前大郎两个打回来的狍子肉,风干以后十分有嚼头,用青蒜和油一炒,大老远的便能闻见香味,搁进嘴里,更是油爆爆的满嘴留香。这种野味平常也不过家中来客或有好事时才能吃上一回,因此,无论是大人和孩子,心里都非常高兴。
初一初二,正是走亲访友拜年的时候,谢晚桃心里记挂着扭扭,却又脱不得身,实在好不着急。勉强延挨到初三,谢老爷子和万氏带着三个儿子去袁胜家吃席,她这才偷空跑了出来。
原拓和扭扭照例按时出现,谢晚桃替扭扭检查了伤,见它除了腿上还有些皮毛没长出来之外,伤口已经痊愈,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扭扭这日也是格外欢实,围着二人活蹦乱跳,还特意摘了树枝上的嫩叶送给谢晚桃。
请我吃?我可不要这劳什子。谢晚桃笑嘻嘻地习惯性在它头上拍了拍。
扭扭低头似乎在思忖什么,少顷,忽然衔住了她的袖子,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林子深处走。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扭扭,你疯了是不是?谢晚桃被它扯得一个趔趄,原拓连忙追了上来,扶了她一把。无论他们怎样恐吓规劝,那獐子始终就是不肯停下脚步,一径往林子里疾行。
谢晚桃被它拉着身不由己朝前跑,很快便累得呼呼喘气。直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眼前忽然一暗,他们拐进了一处非常偏僻的所在,扭扭这才停了下来。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你谢晚桃理了理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袖,抬头正要抱怨,却刹那间被眼前的事物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回过神,拍了拍身边同样发着呆的少年:原拓,我觉得我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