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在房间里转圈，脚上水藻绿的金织拖鞋的木跟锤在地板上啪啪作响，似乎要凿穿地面，凿进一楼的温墨樆里去。
母亲，父亲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到您了？
看着自己面前情绪渐渐失控的母亲，季明渊淡淡地说了一句。
男人斧削刀凿的脸在房间的角落里越发的阴暗立体，那双绀青凤眼朝着苏兰的方向扫了过来，带着看穿一切的冷光，苏兰焦躁克制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被点燃了，她一个箭步冲上来，顺手抄起放在博古架上的青花瓷，朝着自己儿子的身上狠狠地摜过去：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发了疯，保养得宜的脸出现狰狞的表情，眼角裂开了一道道细纹，让她伪装得宜的教养在瞬间丢到了爪哇国，这样可怕的苏兰，身负上大温柔导师盛名的苏兰仿佛一下被鬼上了身，任谁，这要是见过苏兰的人见了，恐怕都会吃一惊吓一跳，然而，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只是垂下了眼帘，默不作声地，即便那青花瓷摜在他的骨头上让他头破血流，他也只是垂着头不吭一声，仿佛被风干的雕塑，无动于衷。
明渊！天！
等看见季明渊锁骨那出开始往外冒血，苏兰这才回过神，赶紧冲到医药箱旁边，流着泪又开始给季明渊上药。
疼吧，乖，妈妈给你吹吹。对不起，妈妈也不想这样，都是妈妈的错，明渊，你原谅妈妈可以么，跟以前一样，原谅我可以不可以？
苏兰的声音重新变得柔美怯弱，带着一丝丝地乞求和哀怜，男人的一双凤眸如同深潭一样死寂，无论他的母亲对他做了什么，他都无悲无喜。
你必须和温墨樆断了，洗个澡换身衣服去见她吧，你知道我不会同意你和她那样肮脏的血脉在一起的，别想着反抗，那孩子可还在我手里。
给季明渊上完药，苏兰娴熟地合上医药箱放回原处，然后转身离开。她给季明渊松了绑，因为她知道，儿子身上有一把无形地枷锁，长长地链子，有一端就在她手里。
作为季明渊的母亲，苏兰比任何人都知道，季明渊把温墨樆护成了眼珠子，而她和他都知道，那孩子从刚才被温墨樆就上来以后，对于温墨樆的意义。
这一切是苏兰安排的么，其实不是。
可是要说一定有什么，就只能说，苏兰极为善于怎么利用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用已经发生的事情把自己的位置摆放到最有利。季明渊看着自己的母亲，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看着苏兰，带着失望和怜悯：
你真可怜。
他这样形容他的母亲。
苏兰被这一句话戳到了痛脚，眼中顿时带起了怨恨。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季明渊看着自己的母亲，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你可怜。你想要控制我去伤害墨樆，从前是，如今也从来没变过，我不想这么干，这一次，我也不会这么干了！母亲，你刚才在花坛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不仅仅是我，弟弟也看见了！
季明渊的一句话让一边的苏兰脸上血色尽失，她有些咬牙切齿，你以为我想这么干么，你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么，他
他背叛了你，而且不止一次，他这次又背叛了你，我猜猜，在你推出染阿姨去当替罪羊的时候就被背叛了吧。这么多年你不也看明白了么，父亲根本就不爱你！
儿子的一句话让苏兰彻底模糊了双眼，她突然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重重的地瘫坐在地面上，看着对面的季明渊，你都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
季明渊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抓着自己的裤脚的手，后退一步扯开，随后再也没有跟苏兰说过一句话，就这么离开了这个幽禁了他数日的房间。
苏兰在后面大声的叫他，威胁他，谩骂他，见到不管用，又开始呜呜地哭，说尽好话，可这一次，季明渊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她母亲片刻的情绪罢了。
他对母亲有过希望的么？
在那上好的黄花梨木的扶手被季明渊握住的那一刻，在他的双脚踏在楼梯的木板，踩着那楼梯抖抖这些天眼睛里面的尘埃朝着许久不见的刺目的阳光看过去的时候，他想，他没什么感觉。
因为，他永远就是无关紧要的那一个，不是么？
对于母亲来说，他成熟的太过惊人，他的早慧和他的沉默让她对他没有太多可以施展母爱的机会，这个家他很早的时候就觉得支离破碎了，也只有楼下那个傻子，才会觉得他是这世界上得天独厚的好人。
看着楼下一见到他就立刻从座位上起来，冲向自己的傻子，季明渊惨白地脸终于扯出这些天唯一一丝笑容，然后，他的身体这才终于如同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在苏醒，然后拉长，拉长，张开怀抱，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把那小炮仗一样冲过来的姑娘抱在怀里。
久等了。
他微笑着，揽过温墨樆，闻着姑娘头发丝儿的味道，然后感觉自己身体的无数细胞在这个时间觉察到生命和生活，开始苏醒。站在此刻去和之前苏兰面前的季明渊去对比，这个，才是活着的他，为了眼前的人活着他。
他是为她存在的，从前是，如今也是。
当事人因常常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对于自己的变化是不自觉的，有时候甚至因为某些未竟之事，未竟之念想，那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就永远停留在那个年纪了，停留的那一刻，时间在他的记忆里面就会停止，而他就会永驻此地。
季明渊就是，他的一生，从那个飘雪的的德州，在那老式得不能再老，落后地不能再落后，破旧地不能再破旧的学校礼堂，看见那一抹火红地身影的时候，他就永驻那第一排了。
温墨樆的那场话剧最后是以王上的出世作为的结局。王离开了都城，前往圣都朝圣，只因为那人生前说过最想看那白雪皑皑里的圣城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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