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上城，法国梧桐在街道两边依旧是郁郁葱葱地，不过最近冷空气来袭，刚下过雨，降温得有些厉害。这个时候往日里带来清凉的梧桐反倒是遮住了零星一点微弱的阳光，人走在路上，忍不住就合上了衣服。温墨樆往前温家走去，一步一步，她甚至没有扫一辆共享单车来骑。

这条路她很小的时候走过许多遍，如今重新慢下来看，却发现早就已经变了样子。

一边原先的弄堂人家全部都拆迁走了，剩下来的房子都做了咖啡馆提供咖啡和brunch。不远处正在施工，锈迹斑斑的钢管隔开成了机动车道，人行道，替代原本的栅栏，不过实在是狭窄。温墨樆和迎面遛狗的人狭路相逢，最终在那只斗牛老子天下最大，谁敢挡老子路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耸耸肩，往旁边让一让。

刚让开道路，远处似乎有一只狗跑到机动车道上，一声急刹，狗吠紧跟其上，刚才已经过去的斗牛重新转过身来，也跟着汪汪直吠叫。主人一个不查没拉住，狗已经原路折返，温墨樆让路等于白搭，叹了一口气，旋即继续往前走。

上城的闹市一贯安静，尤其是老租界这块，步行比开车方便不少。尖尖的红顶戳破了梧桐树组成的绿幕布，砖红礼拜教堂的顶，米黄色的墙，老式的木质门窗，有一种让人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些，却一点点把温墨樆的回忆往前带，带回自己的小时候。

温尔生是个孝子。

常常回家吃饭。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自己这个孙女，但是对于儿子却十分的疼爱。总是坐上一桌子好菜。温墨樆那时候人虽然小，却也能够感受到奶奶对于自己的不喜，其实不是很愿意来这里。

可架不住这里有温柚米和温敏。姑姑那么疼爱她，她喜欢的不行，自然也会跑过来。

旧日弄堂口她和温柚米捉弄晒太阳的老猫，一起爬树掏鸟窝然后被温敏在家门口叫回家吃饭的岁月忽远忽近，可最后，都会化为自己在那个疯人院见到的温敏刻薄的脸。

温墨樆总是不太懂，为什么亲人之间会有这样的仇恨，为什么可以一边背地里恨毒了你，面对你的时候还要笑的那样温和慈爱。

所以人注定是割裂的两面么？

不知不觉，温墨樆已经走到了温家的老宅门前。

和外面的闹中取静不一样，这里显得格外的嘈杂，甚至，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温敏哭泣的声音温墨樆几乎是从大门边上就听见了。她走进去，家里的老佣人见到温墨樆低声喊了一声：大小姐。

客厅立面的所有人顿时回头，看着站在门前的女孩，温柚米第一个冲上前来：你来看什么笑话？温墨樆，是你吧，是你陷害爸爸进牢里的吧？你怎么这么狠毒？

温柚米年轻的脸就像是一张仓皇的白纸，女孩穿的颇为花里胡哨，似乎是急于给她生命的那张白纸着色。

你给我滚出去，你不配站在这里。你就连自己的亲人都温墨樆的步子很慢，但前进的步伐很坚定，温柚米见到温墨樆还在往前走，那心里的恨意爆发出来，顿时攥着拳头出来，要把温墨樆往外推去。

然而，手在一半就被人轻易的制住了。所有人一愣，就看见了挡在温墨樆面前那个男人，再动她一下，我就废了你的手！

男人的一双眼充满了阴郁，说话的话冰凉刺骨，一下就让温柚米住了手，泪痕未干的小脸复又充满了恐惧。

一边伏在老太太膝前的温敏走上前，把自己的女儿拉到自己身后：墨樆，你这是做什么？

对于温子仁的出现，温墨樆也有些诧异。她之前往前走的时候一直都在思考，因此都没注意。温子仁竟然就跟在她后面。

我干什么，自然是来关心关心姑父被抓的事情。

一边的温柚米在一边冷哼一声：你是来看我们的笑话的吧？

既然来了就坐会儿。毕竟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温墨樆没开口，一边的温老爷子沉吟一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沙发。

温墨樆笑，不客气地坐下了：谢谢爷爷。

温敏看着自己坐在一边的侄女，目光带着考量。

之前温柚米跟她说温墨樆变了的时候她是从来不信的。这个女孩从小是她握在掌心长大的，她十分清楚温墨樆的个性。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脱离了她的预设，她发现，自己这个侄女似乎变了。

可是现在，也不是她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温敏把目光从温墨樆身上收回来，继续对着自己面前闭目眼神的老太太：妈，瑞光真的是冤枉的。那笔账是之前那个牛满满死之前坐下的，跟瑞光没关系！算女儿求您了，您帮我把瑞光保释出来可以么，我们娘两不能没有他！

温敏一遍说着，眼中的泪水就一遍忍不住的往下滚。

每一个女人大抵都有自己擅长的一件事情。有人擅长撒娇，有人擅长打扮，有人擅长低头还有一种是温敏这种，她擅长哭。

温敏的眼睛是那种很漂亮的流线型的眼型，要哭的时候，并不是眼睛一眯就只剩下一条缝什么都看不见。她哭的时候先是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那泪水会在眼眶里面打转，把她那双眼睛洗的黑白分明，清澈无端，然后随着主人一开腔，那泪水才像是开了阀门一样，一颗一颗，珍珠似的往下落。

绝对不是那种夸张如同号丧的哭，而是如同小桥流水一般，睁着眼，黑白分明地看着你，就是要你看见她珍贵的泪水在你眼前往下砸。寻常人见了就算不感到愧疚也会我见犹怜。然而这招对于温老太太这个熟知自己女儿秉性的人来说并不管用。

老太太冷哼一声，甩开了女儿交合放在她膝盖上的手：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想要自己花钱，要从我这个瘦老太太身上刮下最后一层油花来。他犯不犯法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要是没罪，警察调查清楚了自然会把他放出来，你操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