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舟说：“君颐内向害羞一些，我们其实已经订婚了。”

“是吗？她害羞吗？在我面前，她疯得很呀……”

我打断说：“要不你先去超市，我马上来找你。”

丞宝绪闭住口，幽怨地刮了我一眼，揿钮先迈入电梯。

我低头跟在后面，陈皓舟随后。三人在电梯闷立了一阵，到了一楼，丞宝绪头也不回出了电梯。

电梯门再度关上的时候，我开口道：“皓舟，她是我朋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

陈皓舟说：“君颐，今晚我们能谈谈吗？”

我说没什么好谈了，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回事。

陈皓舟温和地说：“你答应跟我谈谈，我就不告诉叔叔。”

不出所料，陈皓舟的出现果然是因为我哥的事劳动了他父亲，我脱身不得，直坐到下午，丞宝绪不回信息，我坐立不安。

到傍晚，陈皓舟提议一道吃饭，临出门我借机给丞宝绪拨去一通电话，两声之后电话通了，那边静悄悄的，丞宝绪有气无力哼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说：“对不起宝宝，我哥的事耽搁了，晚点我来找你。你吃饭了吗？”

丞宝绪说“没有”，尾字的轻颤让我鼻头一酸，失声说：“对不起……”

“你现在回来吗？”丞宝绪轻轻地问，像一缕就要化去的幽魂。

我说：“还得吃个饭……你先找点东西吃，好不好？”

丞宝绪柔顺地说：“好。”

我知道丞宝绪不会听话，如果她明言拒绝，我便不会太愧疚。我猜丞宝绪也知道，这毫不影响我上当。

我爸秉承家丑不可外扬，当着陈皓舟的面，对我性向的问题绝口不提。也不知道陈皓舟做了什么沟通，言谈间，我疲惫地发现我父亲对我俩的婚事至今仍充满乐观的期望。

我对局势的错误估计就像小时候自学游泳，闭着眼睛狠命地蹬，总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该到岸了，睁眼一看，5米也没有。

吃过晚饭已经9点，我应承陈皓舟和他单独谈谈。

陈皓舟选了一处繁华的街，我揣着手和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沿途遍布影楼摊位，安营扎寨拦截在路中央，促销人员宛如强盗，精准打击过路行人，发了我一手婚纱摄影传单。

我捏着一把传单告诉陈皓舟，“要是我可以，我早就可以了，不至于等到现在。我这样的女生满街都是，你没必要吊死在我这里。”

陈皓舟豁达地说：“你不用管我怎么想，你有没有问过她怎么想，我们的婚姻，阻碍到你俩的未来了吗？君颐，你不要感情用事，爱情没那么简单，婚姻又是另一回事。”

“那你为什么选我？”我问，“我看着是个很有潜力的贤妻良母吗？我连小孩子都不喜欢……你就不怕我跟你结了婚还和女人搞不清楚？你不害怕吗？我都不确定我会不会这么做……”

陈皓舟说：“人会变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就是我未来的老婆。”

我不理解陈皓舟对我的执着，陈皓舟说：“我也不理解你凭什么这么坚持，明明你们俩更没有可能。”

我被这话戳中了痛点，我以为我一直在可怜陈皓舟的痴情和执着，实则是他在可怜我的无望。竟是一场我顾着尽情吃子，他顾着隐忍取胜的对弈。

陈皓舟坚持将我送回父母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进门便被我妈拉住，再度晓以大义眼看过了一点，在我一再地恳求下终于放我回房洗澡休息。

我别无选择地躺在床上发呆。为我错过了本可以和丞宝绪一起买菜煮饭等一类琐事而暗自怅然惋惜……仅仅一个下午，我恨不得放弃一切追求的东西，突然微不足道。我能等到的，只会是丞宝绪嫁人，生子。我们的缘分越来越少，日子悠悠地去，我们日渐干瘪，想起对方再也挤不出一点眼泪，我难过。

时间消失了，我还没有睡着，夜莫名比我和丞宝绪在一起时长了许多，房间漆黑一片，有种形容不出的寂静声。太静了，令微弱的震动显得不真实，我迟迟醒悟抓起手机，上面有丞宝绪的一条信息，她说：「我刚才把你杀了，在想象中。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特别不甘心，既后悔又伤心现在还很气愤。」

我盯着屏幕发证，手机提示低电量。我像个时针在床上腾挪，心里脑里乱哄哄的，不断想起和丞宝绪第一次在一起，丞宝绪不停问我：“林君颐，是不是你。”我居然不知回答她什么。

窗帘缝隙外闪出几点光，刺破了黑暗，一明一灭在那里埋头滑行——一架不知飞往哪里的夜航飞机，载着过客悄无声息地穿过了房间里的一小片漆黑。

我突然也像那架飞机，无法容身于这个漆黑的屋子，一咕噜翻起来，胡乱套上衣衫脚绊脚地摸黑里等电梯。并不冷，身体却禁不住地发抖，站在电梯里隐隐听见头顶锁链沉沉的摩擦声，为它会不会断掉，断掉了我怎么通知丞宝绪而提心吊胆。

事实是我多虑了，我梦游似地逃出了家，出了小区，沿着道路走了几百米才挡到一辆出租车。一切都新鲜异常，宛若新生。

车子披着夜光穿过冷暖色相间的街道，城市的天空看不见星星。我靠在半绞下的玻璃上，风浇在头上像顶着一幅冰凉的头纱，手探出窗外也能摸到，是厚而软的风绸。出门太急，来不及梳头，额前的碎发像一张网，我闭上眼，安然做起网心的鱼——

出租车半夜不能出入小区，我迈开腿咻咻地赶往丞宝绪家门赶，猝不及防在月光下看见她迷惘的脸，脚下一顿，整个人登时被冻在原地。

我大口呼吸着，一时之间，竟不能确认那是不是丞宝绪，直至她先回过神来，瘪嘴露出一副酸楚委屈的神情，继而小心翼翼地张了张臂，始终没有热烈地抬起来，像个自卑无助的孩子。我疾步上前，丞宝绪并不像往常那样松弛而亲密，只是防备地夹紧了双臂，攥着拳，为自己鼓劲似地，良久终于轻轻吐出一句话：“我在这儿，一直等你……”

我眼眶发烫，张臂圈住她，“别怕。”

丞宝绪还是浑身僵硬，我捧住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丞宝绪握着我的手，我舔吻着她冰凉的嘴唇，极力想要安抚她的颤抖，可发现自己颤抖的更凶。

我吻着她说：“我什么也不要，除了你，谁也不要。我不结婚，不嫁人，只要你……”

丞宝绪垂下目光一再摇头，我拉她的手往我衬衫内放，“你手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