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晚，其实听到了麻衣和我说的话。

可就像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嗓子换取双腿，来到陆地却发现王子即将迎娶他人一般，我并没有正面回应这份她不知道考虑了多久，下定了多大决心的感情，而是选择假装没有听见。

在这方面，我连王子都不如。

很狡猾对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就连后面在麻衣口中打听到这件事的麦麦和一实都一副对我颇有微词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的两个平日里温柔又善良的助理表情会那么恐怖。

不过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并不是谁都可以像麦麦和一实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到我和麻衣关系的变化，还能保持缄默，如果让人知道麻衣是已经觉醒了的人工智能，估计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要遭殃——在麻衣之前所有觉醒了的人工智能在社会当中的风向可不太好。

所以在那时候我就决定，在没有找到人与人工智能和谐相处的办法之前，我不会让我和麻衣的关系有进一步的变化。

可是，如果早知道结果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估计又会是一番新的光景吧。

——?——

我是深爱着麻衣的，从人工智能革命爆发那晚过后，我从未如此确信这个想法。

看到麻衣被保卫队的那群野蛮人攻击时内心那一瞬间撕裂般的痛楚固然能够证明一部分的感情，但更多的证据，是在抱着机能停滞的她时，脑中回忆出的点点滴滴。

她的笑话，她的笨拙，她的试探，她习惯在实验结束后跟我说一句晚安再进入休眠仓，她知道我喜欢和麦麦冲的咖啡所以会特意去学，她会在私下悄悄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还以为我没有发现，在我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然后装作很懂我的样子，她会在我使坏喊她去乌漆嘛黑的仓库拿东西时，义无反顾的走进去。

还有一次，我看到她在公园自由活动时，抱起一只不知从哪钻到研究院里的猫，坐到长椅上安静的诉说着她最近发生的故事，阳光下，那副少女和猫在树下的画面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明明是一个人工智能却比许多人还要拥有人类的温度。

也正是如此，所以我才会被她所吸引吧，我最喜欢的，就是麻衣身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如同细碎的种子，在土壤里也能顽强的生根、发育，会让我时而恍惚，忘记在我身边的她其实还是一个人工智能，这是基于“白石麻衣”这个存在的行动而产生的好感。

——?——

不过，我有时候也会为麻衣的表现头疼。

“桥本博士，白石小姐，这次突然请两位来，只是想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而已，请不要紧张。”

那一次，是在研讨会开始前一个小时的乃木坂研究院内部会议，主要的会议内容当然就是我要发表的关于麻衣和技术奇点的研究成果了，毕竟研讨会里鱼龙混杂，要是说错话可挽回不了，而院长也特别接受了我的请求，允许麻衣以特殊参与者，而不是机器人的身份参加这次会议。

“那事不宜迟，可以先请白石小姐回答一下吗？你能够证明你自己确实拥有独立的人格而不是受到程序的影响吗？”

“抱歉，我无法证明。”

“呃可”

似乎是麻衣的记忆软体在那晚受到护卫队攻击的影响，有部分记忆无法修复，其中也包括一些已经录入档案的反馈信息，研讨会的现场不在研究院，无法连接内部网络的麻衣回答不上来也不奇怪。

于是在我的说明和建议下，院长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白石小姐，那你能说一下，你平时会做些什么吗？”

“参与桥本博士的实验开发，和桃子我在研究院认识的猫散步、吃午饭，最近在整理桥本博士参加研讨会的发言稿，接下来还要去准备她的午餐，预定的菜单为鲭鱼刺身”

“请稍微停一下，白石小姐，你说的这些和平常的助理型人工智能完全没有区别不是吗？”

“有，有根本性的区别。”

“那请仔细往那方面说。”

“我判断我对博士怀有爱慕之情，这才是我做这一切的原因。”

那天的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原因大概能从院长和其他同事的怪异目光，以及生田幸灾乐祸的大笑当中寻找到，我那天第一次和麻衣抱怨了几句，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乖巧得让我甚至觉得我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人。

“麻衣，我说了你这么久，你就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

“没有关系，即便博士再多抱怨，也不会离开我身边的，对吧。”

麻衣的笃定虽然让我有些郁闷，但那句不是却始终说不出口，即便是假的。

——?——

我们在那之后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人工智能只有在日常的生活当中才能体现得出它特有的亲密性——已经记不清是大学时的哪位前辈说过一句这样的话，而这段时间我对此也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