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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田大道几乎已经完全绝望,声带由于紧张,说话已略带沙哑道:“大家可以从录像上清楚地看到,在我左手伸出的一刹那,我的表情却是十分惊恐的,这显然不符合常识。”他把头转向了丁惠珍教授。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哀求。丁惠珍教授表情终于温和起来,像是怜悯,又略带害羞道:“我已这把年纪,在达到高潮时,还难免会出现极端痛苦的表情。因为,快乐有时也是难以忍受的。我想在坐的人都是过来人,肯定都有过这种经历。在人的性活动中,无论出现幸福的表情,还是出现痛苦的表请,都是符合常识的。”

丁惠珍教授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好像陷入了一种高潮后的疲惫。

精神病理学家秦耳,似乎已进入耄耋之年,在会议室一阵静谧之后。突然意识到该自己发言了。他缓缓说到:“我没有什么话要说,田大道同志在申辩中表现了很高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极其正常的判断力。他对自己的行为完全具备责任能力。他没有任何精神疾病。”

他看了一下陶老;“恐怕精神病学提供的只能是这个结论。当然如果有必要可以再到医院对他是否有精神病作详细的检查,做最后的确定。”

田大道脑子里一片空白,人的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不是真的大脑里出现了空白,而是由于大脑皮层中的记忆及分析处理程序没有和人的大脑注意中枢接通。

田大道必须有一个能引起联想的词或事,作为兴奋点才能激发出思想。才能形成推理,比如一个人名,一个理由,或者一种可能,被田大道的兴奋中枢捕捉,就可能启动他大脑皮层上的思想,他也就没有了空白的感觉。但田大道没有,一个和今天的事有联系东西他也想不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和世界隔绝,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具死尸。

“大家还有没有新的意见和看法,如果没有,今天的会就到这里。”陶老和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一下表,他对这么快解决问题感到很满意,而且很满意的看着田大道,好象一个厨子满意的看着一条已洗剥得干干净净的桂花鱼。

“有。”

后排列席坐位上站起一个人来,他说的很平淡,好象他在做一件又平又淡的事。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随后,所有的人都笑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民工,不过大家都没有笑出声来,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尊重劳动人民的国家。田大道也笑了,他摇摇头苦苦的笑了。

不过,有一个人没有笑,不仅没有笑,还从背后狠狠地踢了这个“民工”一脚。

陶老细细的端详他。他头发蓬乱,上着一件廉价的白布衬衫,一只裤腿低挽着,赤脚穿着一双黑布鞋。乍看起来,他很象是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也就是城里人习惯叫的民工。仔细看,他却白白净净。不仅是白,而且白得很柔和,白得很光滑,白得很好看。而且,看得出,他对他的牙齿和指甲十分在意,修饰的很美。

“你有什么意见?”

“不是意见是建议。”

“你的身份?”

“她的助手。”

他斜了一下身子,闪出一个满脸尴尬的姑娘。

“她是谁?”

“我是科普报的记者张慢慢。”满脸尴尬的姑娘答道。

“你有什么建议?”陶老神情好象放松了一下。

“建议大家看一本文献。”

“为什么大家要看这本文献。”

“因为这本文献里记载了和田大道同样的病历。”

陶老一怔:“这本文献叫什么?”

“民工”走到会议室电脑前。

“民工”的手,柔和而娴熟的抚摸着电脑键盘,随着他手指在键盘上的滑动,侧墙大型电子彩屏上流泄般的显示出一行行英文:

k.heilnandpsatz

neuropsychologyofhunetion

newyorkbsp;guilfordpress

他面对陶老说道:“这本书里有安东尼奥·达马西欧关于一位大脑受损妇女的描述。文献中指出,如果受损部位靠近波罗德曼区的二十四区,在一个叫做‘前扣带回’的地方,人的运动器官就可能丧失意志的支配。迈克尔·波斯纳的论文中直接提到和田大道完全一样罕见的病历,由于一种特殊类型的脑损伤引起的异己手症。论文指出,异己左手是胼胝体的相应部分受损,以至左侧区域发出指令不能到达由受损的右边区域控制的左手。文献从因特网上可以查到。田大道大脑相应部位受损与否,只要查一下脑血流就可以,这并不复杂,济南就可以做。”

他好像很随便的讲完这些话,脸上依旧是那平淡的笑容。

人人都有个性,人人都注意自己的形象,人人都有嗜好,人人都有脾气,人人都要面子,人人都想有个气质,人人都注意自己的荣辱得失。这些,好像他都没有。是天生的习性?是没有条件?还是不懂的生活?

他只有平淡的外表,平淡的表情,平淡的笑容。

他丝毫不想与众不同,难道这正是他的与众不同?

其实,没有人没有个性,没有人不注意自己的形象,没有人没有嗜好,没有人没有脾气,没有人不要面子,没有人不想有个气质,没有人不注意自己荣辱得失。只是人人所追求的内容都不一样而已。不一样,可能是一点点不一样,也可能是跟本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和人人追求的内容根本不一样的人很少。他们不是天才,就是傻瓜。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不出他哪里像个傻瓜。

现在,倒有人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陶老就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荣超、丁惠珍、秦耳也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们好像受不了他那平淡的眼神,他们都是大人物,但他看起来既不是大人物,也不是小人物,更不是比他们这些大人物还要大的人物。他似乎是那种把大人物这一类东西看作是扯淡的人物。

他人已走了,好像他刚才随便做了一件极小的事,好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会已散了,人也散了,田大道很快也不见了,会议室里还有四个人,四个大人物。他们在研究大事情,研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两天出了太多奇怪的事,先是田大道,他花这么大本钱求他们办一件很小的事。这个很小的事还没有办,又出了件很小的事,陶老的顶头上司命令陶老一定在这次会上给田大道定性质,定一个足以使他停职的性质。这件对于陶老来说,原本十几分钟就可解决的小事,结果现在又碰到了一件小事,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但却是一件要命的小事。他们已感觉到这些小事的背后一定有什么大事。

他们现在面临的已经是件大事。今天的小事被意外发生的小事变成了大事。

“他到底是谁?”陶老看着荣超、丁惠珍、秦耳。

“不知道。”荣超答道,丁惠珍摇摇头,秦耳好像若有所思。

“你们对他今天所提供文献的权威性有什么看法?”

“不好说,”荣超和丁惠珍几乎同时答道,秦耳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