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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年是简光伢人生中的又一个分水岭。
先是六月份女儿简单出生,八月又接到妹妹简翠萍考上瓜洲卫校的通知,加上去年弟弟简光仔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可谓是喜事连连。简光伢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每件喜事都跟钱挂钩。一个月挣两三百按说已经是很高的收入,可高收入也架不住高开销。供两个弟妹上学就够艰难了,雪上加霜的是,女儿简单出生后,因为没人帮忙照料,操小玉也没法上班了。把母女俩送回瓜岭倒是能省下一笔开支,可不现实,因为家里没长辈,没人照顾。把母女俩送回洛阳更不切实际,丈母娘一家听说女儿嫁给了一个湖南人,甚至说出过要跟操小玉断绝关系的重话。总之,什么办法都想了,可没有一个行得通。现在孩子落地了,操小玉没了收入,跟前一下子多出两张嘴,家里还有两个大学生,另外还有操小玉娘家那边时不时也要接济一下。两个家,一个人挣钱,可以说怎么也挣不过来。
说实话,去年弟弟考上大学,简光伢是打心里不情愿供他上的。除了钱的问题,更多的是心有不甘。一奶同胞,就因为晚出生半个小时,为什么弟弟的命就比自己好那么多?弟弟命好也罢了,问题是他命好是建立在自己的苦难之上。还有,母亲何润物为什么一边倒的溺爱弟弟而不喜欢自己,就因为他晚出生几十分钟?这好像说不过去。想到父亲死后这些年自己经历的各种苦难,简光伢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可是,简光伢又不能不供。弟弟简光仔是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家伙——中国人民大学——不供他村里人会说三道四。另外,简家落户瓜岭近百年,四代人里连个工人都没出过。结果祖宗显灵,石破天惊出了个名牌大学生,不让他上怎么也讲不过去。至于将来能否沾到那个大学生的光,这一点简光伢根本没有考虑,自古以来哥哥沾弟弟光的例子就不多,何况弟弟是怎样一个人简光伢清楚得很。可以说,供简光仔上大学,简光伢完全是咬着牙在做一件自己不情愿也没有回报的善事,而且这还超出了他的能力。
不过还好,一家三口吃住不花钱,这里省下了一笔开支。这得感谢老板郭宏生,愿意在厂里腾出一间十来平米的宿舍给一家三口安身。操小玉在厂里白吃白住,郭宏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脸色。可以说,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让简光伢遇到这么好的老板。
严峻的形势逼着简光伢挖空心思琢磨如何增加收入。继续挖老板郭宏生的墙角显然是不可能,先不说郭宏生对自己非常够意思,他身上能刮的油水也就那么多。逮着条鲫鱼就想熬出鱼肝油,这完全不现实,何况也不是长久之计。简光伢因此想到了搞点副业。搞什么副业呢?其他的不懂,但懂油漆。简光伢找郭宏生商量,能不能让自己从厂里拿油漆出去卖,不需要给优惠价,只要跟别人拿货价一样就行。说实话,在龙踞,包括郑家驹在内,简光伢见过也听过xg老板的故事,不恶意克扣打工仔工资就已经算是好老板,无故惩罚甚至虐待打工仔的老板也比比皆是,像郭宏生这种对打工仔如此慷慨大方的好老板即使不算绝无仅有,那也是凤毛麟角。也正是如此,简光伢才敢跟郭宏生提这种荒唐要求。
郭宏生说屌毛,我就问你还有什么是你不敢想的——在我这上着班,拿着我的工资,带着老婆孩子吃我的住我的,还想到外面去赚外快,你就不怕遭雷劈。
简光伢说没办法呀,负担重啊。
郭宏生说你要是我,你会不会答应,我就问你。
简光伢说要是我,我肯定不会答应,可我不是你啊,你比我伟大多了。
郭宏生说去你妈的。
简光伢说我就下了班的时候干干,不会耽误工作。
郭宏生说考虑得这么周全,看来你打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在我这干了。
简光伢说既然不行,那要不你给我涨点工资好了。
郭宏生说你想涨多少。
简光伢说涨多少都无所谓,就看你的意思了。
郭宏生说屌毛,你还真以为我要给你涨工资啊——想干就干,不想干走人,想干的人有的是。
简光伢说行行行,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没有争取到郭宏生的支持,卖油漆的计划到这里原本就结束了。是“三姑娘”朱贵民的到来,让事情有了转机。
跟郭宏生提过出来卖油漆的第二天,傍晚,简光伢两口子正在食堂给员工准备晚饭,伏龙塘派出所干警石明来到油漆厂,找到简光伢,说派出所下午在街上抓到一个扛着一个蛇皮袋满街游荡的外地人。由于这个外地人身上没有能充分证明其身份和来路的有效证件,派出所原本的打算是按规定把他送到郊区去筛几天沙子,然后遣返回原籍。外地人辩解说他不是坏人,他也没有干坏事,他是来龙踞找人的,他要找的人叫简光伢。他说他是简光伢的同学,他叫朱贵民。
石明问简光伢是否认识这么个人。
简光伢说我确实有个同学叫朱贵民,不过我学校毕业后就没见过他了——你能不能大概说一下他的模样。
石明说跟你一样又矮又矬,不过比你结实,浑身一股汗馊味。
简光伢说那就是了,那就是朱贵民。
简光伢跟着石明来到派出所,见到蹲在角落里由于惊吓而哭过鼻子的朱贵民。
朱贵民见到简光伢,原本沮丧的脸上立马激动起来,指着简光伢跟代理所长安玉柱和民警龙珊珊说我没骗你们罢,我没骗你们罢,我找的人来了,就是他。
简光伢说朱贵民,你来龙踞干什么。
安玉柱问简光伢,说你认识这小子。
简光伢说他是我同学。
朱贵民说我有名有姓,我叫朱贵民,我在我们村里也是受人尊敬的人,不是你嘴里的小子。
安玉柱乜了朱贵民一眼,说确认了就行了,你们可以走了——别忘了还有这一袋东西。说着,安玉柱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鼓鼓囔囔的蛇皮袋。
朱贵明对安玉柱的轻佻之举充满抵触,说别用脚踢啊,吃的东西啊。
简光伢说里面是什么啊。
朱贵民说甜蔗,我特意带来给你吃的。
安玉柱说真他妈有力气没处使,千里迢迢扛袋甘蔗。
朱贵民争辩,说跟你说了,是甜蔗,不是甘蔗,是甘蔗啊。
安玉柱说一回事。
简光伢说不是一回事,甜蔗是甜蔗,甘蔗是甘蔗,你吃了就知道了——朱贵民,可以给他们吃么。
朱贵民说我送给你的,你想给哪个吃都可以。朱贵民话虽如此,其实心里很不情愿。看得出,他在派出所受了委屈。
简光伢解开系在蛇皮袋口上的麻绳。朱贵民真是有心,上百截甜蔗被他砍成一尺来长,整整齐齐码在蛇皮袋里。简光伢从蛇皮袋里取出几根放在桌上,跟安玉柱等人说你们尝一下,甜蔗比甘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