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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司马懿初掌兵权_宗室重将

宗室重将

“仲达,这些日子老夫总是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常常白日打瞌睡……”贾诩对坐在自己面前的司马懿自嘲自笑着,“呵呵呵,大概是武皇帝在想念老夫了……在召唤老夫赶快到地下去侍奉他了吧……”

“贾太尉……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司马懿的眸光里不禁流露出深深的关切来,“大魏朝怎么离得了您的坐镇经纶啊……”

“人总是要死的。老夫从来不会避讳这个问题。而且这世界离了谁就真的不可开交啦?那一年武皇帝去世之时,大家不也是觉得简直要天崩地塌了吗?结果,第二天的太阳照样升起!大魏朝在当今陛下和司马君你们手里照样欣欣向荣!呵呵呵……在这白骨遍野、血流漂杵的大乱之世,老夫以一介西凉寒士之身出生入死,能够活到七十多岁,这已经足够了!真的,真的——老夫已经很知足了。”贾诩捋着自己长长的花白胡须,悠然而笑,“对了,那个以‘触龙鳞、敢直谏’而闻名的议郎桓范倒是很有趣——他有一天竟坦坦直直地问老夫,‘贾太尉,你辅董卓而董卓亡、佐李傕而李傕灭、助张绣而张绣降……这些难道就是您身为谋士之杰、一代“鬼才”的成就吗?’”

司马懿一听,急忙将话头转圜了开去:“哎呀……贾太尉,这个桓范最是口无遮拦的了……您千万不要把他的这些话放到心里去!为着他这直言无忌的脾性,听说陛下正准备将他外放到沛郡去当太守呢!别说是您,就是和他素有同乡旧交之谊的陛下也受不了他了……”

“没关系……没关系……老实说,对桓范君的这一派清刚方正之气,老夫打心眼里一直是暗暗欣赏的。陛下若真是要将他外放到州郡任职,那可真是朝堂激浊扬清大业的一大损失啊……”贾诩先是微微笑着,听到后来又不由得轻轻摇头,“当时他那么质问老夫时,老夫也不恼不怒,笑着回答他道,老夫的侍上之道,乃是顺势而为、因时制宜、择人而发,从来不以‘事必成’‘功必立’为唯一鹄的。老夫当年佐董卓和牛辅,并不等于老夫就非要全力助其作恶不可,也不等于老夫便是一味以搅乱天下为乐,那都是给王允司徒那道针对西凉人士的‘绝杀令’所逼的;至于李傕,他真心信任老夫的时候老夫自会全力回报,他若起意疏离老夫的时候老夫也自会识趣地选择离开;而张绣将军,他的心思本就不在逐鹿天下,老夫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至于那些昏主庸才,如段煨之流的叶公好龙之徒,老夫与之共席便觉得有些辱没了自己,终是不屑一顾。只有太祖武皇帝,能用度外之人、能驭非常之士,所以老夫在他手下纵横中原的近二十年时光是一段最为畅快惬意的日子……不过,老夫讲得情意谆谆,可是看起来桓范君却听之藐藐:他大概还是以为像比干忠事纣王、范增殉身项羽那样才是谋臣智士的最佳结局吧……”

讲到这里,他忽地又向司马懿眨了眨眼,莞尔笑道:“司马君也不要以为他的看法就错了:其实,这些见解,只是老夫与桓范君二人之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司马懿敛容正色,深深颔首道:“贾太尉,您现在是愈来愈超凡脱俗了——您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至高至妙之境了……”

“‘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从心所欲不逾矩’这等至高至妙之境,老夫何曾达到了?!依老夫看来,这普天之下、千年之间,也唯有荀令君一人足以当此——司马君以为如何?”

司马懿深深埋下头去,泪水缓缓流下,打湿了他的胸襟:“贾太尉说得是。”

贾诩的目光从书房的窗户遥遥投射出去,望向了荀彧的故乡颍川郡那个方向,悠悠叹道:“老夫一生自命不凡,能运阴阳万机而如掌上弄丸,却终是不如荀令君德行周备,生死不朽啊!在这纷纭乱世之间,老夫还是做不到像他那样始终如一的执著与淡定啊……”

司马懿只是伏席而泣,哽咽无语。

过了许久许久,他俩的心情方才渐渐沉静下来。贾诩拭去颊边的淡淡泪痕,心底却飞快地思忖着:在这一次挫败郭氏外戚一党的斗争中,自己站在暗处窥测,不禁对这个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司马懿炉火纯青的纵横捭阖之运作叹为观止!连钟繇、王朗、董昭、辛毗等这样的元老宿臣都对司马懿如影随形、马首是瞻、同声呼应、内外联动,这除了当年的敬侯荀彧具备这样的影响力与号召力之外,谁能与之匹敌?司马懿真是厉害啊!他经过这近二十年的苦心经营,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全盘接纳了颍川荀门在大魏一朝所留下的一切政治遗产!并且,在他的幕后操纵之下,朝中各大世家豪族已经暗暗联成一气,形成了以河内司马氏为核心的庞大势力圈,甚至连皇室的权威在他们面前也唯有敬而从之!由此可见,老夫倘若在他司马懿身上投下重重一注,日后定是极有收益的!

心念一定之后,贾诩目光一抬,深深看向司马懿道:“司马君,不瞒你说,老夫这一生之中真正主动用心辅助的人,最多只有两三个……当年的李傕勉强算一个,武皇帝自然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说到这里,忽又垂下了眼帘,将幽幽的目光转向了别处,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老夫在这临终离世之前,还想竭尽全力再辅助一个人……”

司马懿有些没听清他这后边的一段话,诧异地问道:“那第三个值得你认真辅助的人到底是谁?懿怎么没听明白……”

贾诩静了片刻,转过眼来正视了他一下,淡淡而道:“司马君,上一次南征之际,朝廷没有任命你为方面大将,你一定有些不愉快吧?”

司马懿听了,双目粲然一亮,脸上却微波不兴,徐徐叹道:“贾太尉您这话可就说得有些偏了!懿虽不才,但也断断不会以区区官位往事为意!只是如今西蜀有名相诸葛亮厉兵秣马而虎视,东吴有智将陆逊麾师长沙而狼顾,社稷之忧日渐深重——这才是懿心中闷闷不乐之根源也!倘若韬略无双的贾太尉您万一又有什么不测,这煌煌大魏还有几人能够真正撑持得住?”

贾诩听了他情真意挚的一番话,不禁感动得双眸泪光隐隐闪动。他慨然而道:“司马君何必如此悲观?依老夫之见,只要司马君你在世一日,这煌煌大魏的基业就定会始终固若金汤!眼下你虽未能获得方面大将之任,这并不意味着你以后永远不会取得此职……有时候,大势所逼,谁也阻挡不了啊……”

司马懿心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纵然有些不快,但却根本没有丝毫焦躁。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别人从旁边死挡也挡不住、硬抢也抢不去的……

贾诩的话现在是越讲越深入了:“不过,司马君,在老夫看来,你目前‘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可算一条良策;但你若能‘主动进取、未雨绸缪’,亦可谓是另外一条良策!”

“这个……懿恭请贾太尉明示:当今之际,懿该当如何‘主动进取、未雨绸缪’?”

贾诩轻轻咳嗽了一声,忽然将话题引了开去:“司马君,你恐怕也知道,前汉建安十八年武皇帝晋爵魏国公之前,曾经遭到三条在朝野上下传播甚广的流言袭击:一曰武皇帝既已身任丞相,便不当再兼任冀州牧,否则会予人以武皇帝‘狡兔三窟’之讥;二曰汉献帝诸皇子已经成人,可立为储君或封藩就国;三曰武皇帝功比周公,为保全名节,勿使小人诽谤,须当不再执掌兵权……”

司马懿静静而听,心里却暗暗想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往事呢?而且,我还知道这三条在当时影响颇广的流言,乃是当年荀令君为了捍卫汉室而向曹操发起的一轮声势浩大的舆论攻击……”

“这三条流言的攻势十分凌厉,处处点中了武皇帝的要穴:其一,当时魏室的根本在冀州。倘若武皇帝将冀州牧之职卸去,是自弃根本之地,易为奸人暗算。

“其二,汉献帝已有三个嫡子,俱已成人,若将他们一个立为储君、两个封为藩王,则必使汉室多一东宫、多二藩屏,此足以巩固汉室之翼而削弱魏室之势。

“其三,武皇帝兵权若失,则是自寻死路、任人宰杀也!”

司马懿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三条流言当真厉害!懿当时也曾听闻了一些风声,至今想来仍然甚是惶恐。”

“那么,依司马君之见,这三条流言之中,哪一条最是厉害?”

“从明面上看,好像是第三条。但实际上最厉害的,是第二条。”司马懿微微皱着眉头,似是在一边说着,一边苦思。

“哦?此为何故?”

“依懿之见,恐怕当时那些散布流言的人自己也明白,想让武皇帝放弃兵权,那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要迫使武皇帝在彼时彼刻卸去冀州牧之职,亦是千难万难。但引诱武皇帝去实行第二条流言,却有成功的可能。”

“何以见得?”贾诩浅浅而笑,目光炯炯地盯视着他。

“贾太尉,当时懿正任丞相府东曹属之职,也了解那时丞相府内外的一些形势。其时东有孙权、西有马超,各拥强兵,正与武皇帝为难;武皇帝可谓内外交困,彼时若不向大汉天子有所表示与安抚,只恐会激出什么不测之变来!所以,在当时让汉献帝立了储君、封了藩王,将是武皇帝无奈之中的一个选择……”

“是啊!是啊!老夫当时正准备陪同武皇帝西征马超,时常见到他是焦心苦思、犹豫难决……最后他竟‘剑走偏锋’‘兵行奇径’,一下就将这三条流言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