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外雨珠儿还在噼里啪啦往下砸着,渐有寒风漏窗而入,吹散夏日的些许闷热。耳边雷声不知打何时开始此起彼伏了,我被雷声惊醒了神识,感觉到胳膊麻了,便直接放下手臂趴在了软榻上,朦胧的视线里他已在宣纸旁掌了明灯,敛眉认真作画的模样,几度让我以为,自己与他又回到了从前
一梭烛光旁的墨衣男子揽袖提笔引墨,细细勾勒画中人容颜,偶有清风入室,吹起他一袭凉衣沉沉,颀长的身影印在了沉黯的墙头上,遥遥望之,恍若前世今生,一瞬的相逢
犹记当年在凤凰宫,他也是这般细心平静的给我作着画,我手中捏着一柄凤纹小团扇,站在一树清雅的辛夷花下,不安分的探头想要瞧一瞧他将我画成了什么模样ashash
你这般胡乱动弹,还让我如何为你作画呢?他在花那头临时设了个简单的画桌,每一笔落下,都十分从容流畅。我捏着辛夷花的小团扇,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寻借口闹腾他:我饿了,我想吃块糕点
他落笔的走势依旧平稳镇定,宫中有仙人刚送过来的糕点,你去拿一块来垫垫肚子,我等你。
好!我欣然大喜,放下小团扇便撒腿就往大殿里跑。
去大殿里连拿了两枚荷花酥,我路上没忍住噎了一枚,剩下的这枚想着带给他垫肚子。
偷偷摸摸的溜到了他身后,我趁着他正在作画不曾留意,便直接无耻的伸出手臂,一把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文宵!我激动的唤了他一声,而他也因着我突然抱住他的这个举动,不禁浑身一僵,仿若被吓了一跳。
笔下一顿,他知晓是我在同他闹,便红着脸掰开了我搂在他腰上的那双手臂,放下笔墨,转身看我清澈眸光里倒映出我的影廓,大手抬起,指腹替我抹去了唇角的糕点碎末,回来了?把手中的糕点吃完,等一会,我们继续。
我把手中的那枚糕点送到他的面前,这枚是给你带的,我一共拿了两枚,方才路上我已经吃掉一块了,这一块,是专门留给你的。
专门留给我?他低眸看了眼糕点,面色颇为拘谨:我不太喜欢吃糕点,这块你听话些,也一并吃掉。
我摇头,坚定道:你与我一样都站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吃块糕点垫垫肚子才能有力气继续画啊!你不吃,难不成是想让我喂你?
我作势要去喂他,而他则是赶忙用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拦住了我的动作,双颊红云更为泛滥了,拿我没法子,他只好从我手中接过了糕点,认命的乖乖咬了口。
怎样,这糕点还算是清淡吧,晓得你不喜欢吃又甜又腻的,刻意拿了口味清淡的,你还吃么?还吃的话,我再去给你拿!我开心的等着他的反应,而他则是举止儒雅的犹豫了半晌,方点头:挺好,不过一块便够了,你无需再去拿。
我满意点头,唔,难得见你夸赞一份糕点挺好,看来朱砂说的对,荷花糕会是你喜欢的一款,等过几天我闲下来了,便也同厨娘讨教一下荷花糕的做法,好生学一学。
你学这个做什么?
我一本正经道:我学会了,可以做给你吃啊!
给我?为何要单独为了我,学做糕点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轻。
我想了想,双手背后用着打趣的语调回答他:这个么,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所以便想亲手做糕点给你吃啊。这一点,我不是早便同你说过么?
他拿着半块糕点僵了僵,长身玉立,启唇哑然。
良久,他才转身再把剩余的糕点放于画案上,不好意思直视我,低低责怪了句:凤凰,你若再这样拿我取笑,以后,我便不来了。
别啊!我忙捞住了他的袖子,嬉皮笑脸的与他说:我不逗你了就是,你不来玉清境,我都快无聊死了。
抓在他袖角的手后在不觉中被他握进了掌心,他凝目看我,似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但末了,还是不曾道出口。
往事还如昨日,幕幕在眼前,忘不掉,也舍不得忘。假若时光能永远定格在当初的那几年,该多好。
神识收回,我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下去,却不想心口陡然一阵剧痛涌上四肢八骸,容不得我暗中施法调息,一股子燥热便顺着喉头冲了上来,灼热感顺着嘴角往下滑,滴在衣襟上,烙下点点梅花痕迹。
遽然袭来的痛直接令我疼昏了过去,我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变成这个模样,但细想想,上辈子我的元神受了多大的损伤,我自个儿应是最过清楚,上古诛仙阵以元神为祭,我本就没打算让自己活下来如今再见天日,哪会有重头再来的好事。
我在软榻突然疼昏过去的事情,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才察觉,身子感受到有陌生灵力入体修复的时候,我恍惚中,听见了外面的雷声大作,轰轰隆隆,响彻云霄。
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内的人影并不清晰,但我却能一眼便识出身影的主人是谁
时光流转,两世相叠,多少年前的初夏,也是这么一个阴雨雷鸣天,外面急雨哗哗聒噪个不停,我便站在木屋的轩窗内,对着窗外那抹撑伞的影子,心灰意冷的问道:既已认定那些事是我做的,又为何夜夜孤身前来?
伞下的颀长身影迎风而立,沉默了许久,方道:这几日天骤寒,青宴偷偷给你送的棉被,为何不遮上?近来树牢里有药香,可是受了风寒。
这话问的平静,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我拂袖施法灭了窗边那盏昏暗的油灯,你想多了,我是神仙,怎么无故受风寒。我这皮糙肉厚的,比不得你身边的那位,稍有个风吹草动,便要病上四五日。
言语说的有些难听,引得他良久也不曾开口。窗外雷声大噪,而窗内的我,则对着忽明忽灭的闪电下,那道孤独身影痴傻发愣。
又过了一阵,他终是说出了那一行的目的。
云竹最近的伤势又严重了,夜夜喊疼,痛苦难眠。随军医仙看过,是被魔刀所伤太过严重,这方痛的厉害。当下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迅速让她好起来,除非
他故意哽住了声,不继续说下去,我低头自嘲一笑,启唇替他说完剩下的话,除非我出手,用自己的真元帮她疗伤。
嗯,我此次来,是想找你借一缕真息的。
窗外的他,分明是我最想见到的人,我甚至几度有想要推开窗见他一面的心,可他却,屡屡让我失望,引我难受。
不借。我拂袖无情的借着天外两道昏暗的光,摸到了自己的木榻上,孤独无助的躺下去,侧身抱住自己。
知潆,你当真要如此绝情么?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如今你的善良,又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艰难的道出这些话,我听罢,只能更加无助的再把自己抱紧些,你不用说了,我是凤凰,本性本就难定,我向来都是有仇必报,她既招惹了我,我便不会再好心出手为她疗伤。我,同你们不一样,我这个是神仙,不懂什么叫做慈悲为怀,更不懂什么叫做以德报怨。
后来,他撑伞在雨中立了很久,临行前,只轻飘飘的隔窗与我道了句:你终究,还是变了。
我知道他那次很失望,我也晓得,在他心中,我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