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之夜,星帷漫天。
中州之土,灯火万点。
这万点灯火中最明亮的是个叫“洹侯府”的地方。此时府中的欢宴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侯府大殿之上排成两排长桌,左侧长桌上的宾客多半峨冠博带,斯文有礼,互相祝酒之前先从对方的“号”说到“字”,神情也从行礼时的“庄重”到碰杯后的“亲密”。
比如:
“久闻阳山先生智计百出,今日一见,果真品貌不凡。想当初禁河之战时,阁下寥寥数语便说得对方主将弃甲来降。古有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料来不过如此。高,实在是高。”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也入得龙矶居士法眼么?鄙人忝居阵前盈月,听闻歌山崩塌,道阻难行。幸得居士天纵之才,使得大军粮草不断,方有后来的大胜。”
“段大人,咱们同饮此杯,今后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休大人此言正合我意。”
嘭——
“子船兄!”
“伯文兄!”
“今夜宴饮之后咱们正宜多多亲近。”
“虽则拂了侯爷多留居室的美意,但你我今日同塌而卧,不亦妙哉?”
“然也!”
……
而同一时间的右侧长桌则是另一副光景了。
相比与左侧的穿戴整齐,右侧的宾客则是穿着随意,有的一袭布衣,有的身披鳞甲,有的甚至索性袒胸露乳。虽说宴会现场通过长桌规定了各自的“席位”,但右侧众人早就乱做一团,不依位落座暂且不说,还有好些人站着,更有人已经全然醉倒躺下了。至于对话嘛,自也与左边大异其趣:
“宇文鳖孙,莫挨老子。当初要不是老子率军打跑了那狗娘养的,你这鳖孙就全军覆没了,到时候我看你有什么脸面再来见侯爷。”
“去你娘的,你姓田的他妈当年连十钧的弓都拉不开,要不是老子手把手教你的?你这孙子能有今天?”
“吹,你就可劲儿吹吧,反正老子这次斩了一百五十个头,号称梁关第一勇将的元猛就是他妈死在老子的刀下。”
“杀个破逼元猛就在这哔哔?他师父刘十万可是被老子一枪戳死的。”
“咋地儿?你是不服?”
“老子就他妈没服过你。”
“别废话,咱们现在就到外头比一场,敢不敢。”
“比就比,谁怂谁是乌龟王八蛋。”
……
这时,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来!咱们再敬侯爷一杯!”
这声一出,左侧顾不上亲近,右侧也顾不上比试,连醉倒的人也仿佛听见了雄鸡打鸣,一骨碌爬了起来。所有人拿好酒杯用自认为最端正的姿势对着正中间居上首的一人拜道:“敬侯爷,贺喜侯爷再立不世之功!”
这宴席中坐上首位置,被称作“侯爷”的人看去五十好几,他身着宽松蟒袍,一把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面对众人的祝酒,他亦笑脸相迎:“这次平乱有功,全仰赖诸位尽心竭力。我这里代朝廷,谢谢诸位。”
不知为何,他说到“朝廷”二字时,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不过这个细节,厅堂之中却无人察觉。
这次侯府里的宴席,实际上是庆功宴。今年年初,帝国南方出现民变,很多地方的百姓杀死当地官员高举义旗,倏忽数月之间已成百万之众。贼寇势大,很多原属朝廷的州县竟不战而降。
一至于今年五月,朝廷命洹侯率所部征讨叛军,在洹侯的带领下,在座的文武官员率领三十万大军用了仅半年的时间便收复各个州县,叛军大部被歼,叛军头领授首。按说,这是亘古未有之奇功,但在朝廷众人和天下百姓看来,这件事的主角如果是洹侯王天杰的话,那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王天杰本是皇室宗亲,说起来算是当今皇帝的叔爷,但真要好好盘一盘宗谱的话,恐怕得上溯十二代才和皇帝是“同一个爹”。因为推恩令的缘故,到了王天杰这一代,莫说爵位,连田产也所剩无几,比起皇室宗亲,倒更像是个平头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