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女声显得颇为不屑,声音也要稍大些。
二人又走近了些,似乎发现了一旁背对二人正擦桌子的白浮生。
“你就是这儿的摊主?”那女声问道。
“是。”白浮生一边答话,一边回过头来。却见二人身着暗黄棉布长袍,腰悬长剑,剑柄上挂着鲲锁三川穗。按照装束年纪,应是坐落于五十里外的瞿山派门下弟子。观他们神态语气锋芒毕露,显是缺了江湖的毒打。
“怎么是个男的?”那女子道:“喂,你是给她打工的么,叫那妖女出来,我们……”她的声音本自骄矜,忽见转过头来的白浮生生得一副好样貌,声音倒是不觉小了几分。
“你刚才说什么?”白浮生明知故问,语气中已略有愠意。
“我说,你叫那妖女出来,我们自与她对峙,你若是受她蒙骗,本女侠向来既往不咎。”那女弟子将声音放大了几分。
这样的事情,每过三五天白浮生就会遇到一次。他也很清楚,眼前这两个瞿山派的弟子并不是坏,而是蠢。
“你再说一遍,你管她叫什么?”白浮生这次加重了语气,眼睛直视二人。
“你要我说多少遍?妖女!妖女!妖女!”那女弟子似乎也失去了耐心,既然眼前这小子这么不识抬举,自己也只得做好动用武力解决的准备了。
“你现在道歉还来得及。”白浮生冷冷道。
“呸,你这小子有眼无珠,我师妹乃是汤郡王的表侄女,金枝玉叶怎么可能给妖女道歉?不怕告诉你实话,我们乃是瞿山派的弟子,身怀武艺,你就是一味袒护那妖女,也是保不住她的。”那男弟子“适时”地来了一把火上浇油。那女弟子却不再说话,而是仰着脸神情倨傲地看着白浮生。料来搬出郡王表侄女的名头,这小子很快便会磕头求饶。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那女弟子的脸上多了个红手印。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觉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传来。
“你……你竟然打女人!”那女弟子捂着脸叫骂道。
“你竟敢伤我师妹?”那男弟子嘴上骂着,作势就要拔剑给师妹出头,但他却根本不敢真正把剑拔出来。白浮生刚才那一下,他连个影子都没看着,他心里很清楚——这小子的武功绝对不是自己能应付的来的。
“嗯,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白浮生点头,又听“啪”的一声,男弟子的脸上也多了一个红手印。
这次,他连骂也不敢骂了,只得捂着脸进退不得,场面看起来一度十分滑稽。
“怎么回事?”不远处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那女弟子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肚子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师叔,那妖女雇了个厉害的打手,他……他欺负我。”
那老者将白浮生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兄弟,不知你为何非要包庇言望珊此人?”
老者是派中的长老,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说话行事要老成持重些。老者虽没有看到刚才交手的具体过程,但他很清楚这两个师侄虽说武功不济,却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在他们的脸上打上两巴掌的。他虽见白浮生年轻,料来功力不及自己,但行走江湖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能用嘴解决的,尽量还是别动手。
白浮生道:“那我倒要问你们,为什么定要拿言姑娘?”
“这还用说?这次流岩山的喷发造成了多大的灾难?当然要拿她给天下一个交代。”那老者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流岩山喷发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哪有本事给天下一个交代?”白浮生又好气又好笑。
“流岩山喷发和她无关?”那老者反问道“她脸上的红疮你没看到?恰逢岩浆奔涌,她脸上又显出这等红色异象,你还说两者无关?”
“你们的意思是,这火山是她脸上的疮召来的?”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白浮生还是几乎笑出了声。
“当今圣上英明,我午国境内海清河晏,江湖上也是正道大昌,邪魔退避。这种情况下忽然遭此不应受之天灾,恐怕没有别的解释。”那老者振振有词。
“您活了这么大岁数,应该见过不少事情了。言姑娘得了红斑狼疮这种病已经非常不幸,却还要为流岩山的喷发负责?难道您真的相信这套怪力乱神的说辞?”白浮生又问道。
“哼,我相不相信不重要,但是受灾的黎民百姓总得要一个交代。”老者又劝道:“小兄弟,我瞿山派在这地面上还算有点人望,你今日若是行个方便,说出言望珊的去向,日后行走江湖也算多一分助力。”
逢此天灾,黎民百姓受苦,官府和与他们来往甚密的瞿山派这样的“名门正派”却也遭受了不少压力。在救灾不力的前提下,面对汹涌民意,他们急需给出一个解释。解释为什么好好的流岩山忽然会喷发,为什么好好的日子忽然又过不下去。
这时候,找一个脸上生红疮的女子来顶罪是最合适不过的。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并不需要真相,只是需要一个出口宣泄自己的不满罢了。就算这个女子为了让灾民有口饭吃,研究出了“神仙粉”,现在又强忍着病痛到山上去采稍树叶去了。
这世上多的是偏见,有的关乎你的财产,有的关乎你的地位,有的关乎你的长相。毕竟,当你带上黑面纱时大家认你是接济一口饭吃的“活菩萨”;当你摘了面纱露出疮斑,可不就是引发天灾人祸的“妖女”么?
白浮生很清楚,眼前的这个老者不是蠢,而是坏。
那老者见说不动白浮生,不觉皱了皱眉头:“小兄弟这架势,是不愿意行这个方便咯?既然你如此自负,那咱们就比划比划,切莫说我以大欺小。”
“好。”白浮生淡淡道。
二人走到驿站外的官道上的开阔处。
“可以开始了吗?”白浮生问道。
“开始吧。”
只听“哧”的一声,那老者的袖子忽然断了一片。
“可以算结束了吗?”没过半刻,白浮生又问道。
一旁观战的男弟子不明所以,叫道:“你这小子说什么疯话呢?怎么结束了?我师叔还没出手呢?你要是现在想讨饶还来得及。”
而对面的老者却面色惨白,他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师叔,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那女弟子觉出不对,关切道。
“你……你……”那老者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刚才给憋坏了,口中断断续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你怎么会使我师公黄御先生的‘通玄指’?”
这黄御乃是百年前瞿山派出的一名惊才绝艳的人物,他的武功修为不止超出同辈许多,连派中的长辈也很快自叹弗如。如今瞿山派的名头可说有一多半是他当年闯下的。而通玄指正是黄御的绝学,乃是一门运使丹田之气,等待一刻之后再借由左手发出伤敌的玄妙武功。
“不可能吧,”那男弟子道:“师祖的通玄指讲究‘不强求,不刻意,心随意动。’对资质和真力的要求都极高,如今不是已经失传了么?我门之中人才济济,这么多年来尚且无人能够领会,这小子怎么可能会?”
“你……你该不会是……”那老者并没有理会两个师侄,他已经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
白浮生点头:“不错,当年黄御前辈在我家饭店里喝酒。他连喝了三天三夜,还点了好多菜,末了拿不出钱来结账,就把《通玄指》秘籍的抄本抵给我家作饭钱了。”
“嘶。”那老者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拱手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然后拉着两个师侄拔腿便走,三人很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