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下午,但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天上飘着的,也不知是乌云还是狼烟。
白君承坐在自家饭店的门前,打量着门外空荡荡的三岔路口,仿佛眼前单调的景色总也看不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的饭店大堂,默默叹了口气。
白君承大约二十来岁,天生一副女人路过都会忍不住瞧上几眼的好皮囊。
然而这乱世之中,皮囊是最没用的东西,饭店的生意不好做,白君承便开心不起来。
其实饭店左侧的几亩田产是他白家的,饭店右侧的牲口栏是他白家的,就连饭店后面的那个挂着一条瀑布的无人认领的小湖也可以算是他白家的。
所以就算饭店没有客人,他也完全饿不死。但白君承总觉得饭店没了客人,便也少了些热闹,也少了江湖的烟火气。
这时,他看到打远处官道上行来七个人,这七人有老有少,都背着长剑,身着道袍。战争打了好几年,闹得是民生凋敝,这附近除了他们家,就没有别家店还开着。那么这些人,肯定是冲着他们饭店来的,白君承如此想到。
“老孙呐,来客人咯!”白君承朝里头招呼了一声。
“得嘞,掌柜的,我去招呼客人,您自忙去吧。”里头走来一个六十左右的老头,看着皮肤褶皱,头发花白,但那说话的口气和精神头却和年轻人一摸一样。看来这老头便是白君承口中的“老孙”了。
天气寒冷,这老孙只身着一身粗布短衫,似乎并不在意天气的变化。最怪的地方是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把用细绳穿起的小巧红色木梳,那木梳看去也是件旧物。但这东西应是闺中少女喜爱之物。只不知为何挂在了老孙这个老头的脖子上,
白君承叹了口气道:“老孙,我是叫你来擦桌子的,招呼客人这种美差怎么能让给你呢?咱们店里几天没有客人了,我瞧这几个道士似乎有些意思,想要聊上几句。”
那老孙道:“掌柜的,你几天没和旁人说话了,难道我老孙便不是如此吗?好不容易来了客人,你一个人恐怕招呼不过来。”
那老孙嘴上虽这么说,但却麻利地拿起抹布,对着店内的一张大桌囫囵两下,便将上头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灰尘擦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白君承和老孙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儿,他们与其说是盼望着客人来店里消费,倒不是说是更希望能与客人聊上两句。
乱世的寂寞,开店的人最能懂。
开战这么多年来死的好些人,这些人原该来店里坐坐,更不该就此死去。所以一下子见着七个大活人,白君承和老孙都很开心。
那一行七人跨过饭店的门槛,进得店内,为首的那个老道士似乎对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饭店开着感到有些惊讶,感慨道:“贵店果真名不虚传!”
老孙迎了上去,问道:“诸位道长,打尖还是住店?”
那老道回答道:“我们赶路,填饱肚子便走。”
老孙将七名道士请到刚刚擦好的桌椅上,又问道:“道长辟谷否?”
那老道道:“只茹素,不辟谷。当道士的寒酸得紧,店家看着便宜的便随意上吧。”
白君承听了这话,一言不发,起身前往后厨。十来分钟后,他便端出几道色味俱全的素食。
那几个道士似乎也饿了好些日子,菜一上桌便狼吐虎咽起来,那老道吃相倒还文雅,那几个年轻道士却仿佛饿鬼上身,吃了个满嘴流油。
七人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每人都就着菜吃了好几碗米饭。白君承看到他们的吃相,笑得很开心。
“老板,好手艺啊!”一个年轻道士由衷赞叹道。
“好说,”白君承摆了摆手,转而对那老道道:“道长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呀?”
那老道回答道:“贫道道号‘不执’,和弟子们乃是裁云山天青观的道士,此行是要去往公良山谷。”
白君承皱了皱眉头,裁云山倒是离自己饭店不太远,太平盛世的时候也算一处名胜,但他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天青观。
他问道:“以道长和诸位高徒的武功在这江湖之上应该罕逢敌手,但……恕在下直言,诸位何以至今籍籍无名呢?”
不执道:“贫道这点微末道行果然还是逃不过掌柜的法眼么?”
白君承笑道:“道长似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执干咳一声,然后道:“不瞒掌柜,贫道和弟子们以为武学本为强身健体,练与不练,强与不强本没什么分别,是以不敢惹浮名以损道心。”
看来这些道士虽然都有极高的武功,但平日里只在山中修炼,一不问江湖之事,二不与人逞凶斗狠,所以才声名不彰。
白君承点头道:“是该如此,只是现在天下大乱,道长与众位高徒下山又是意欲何为呢?”
不执道:“乾国的兵部侍郎蔡大人时常来裁云山求仙访道,与贫道也算是有几面之缘。”
“哦?”白君承虽有疑问,但却并不惊讶,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蔡大人能找上这位不执道长,倒确是个有识人之明的人。
不执继续道:“最近朝廷中的一件事让蔡大人心生迷惘,故而找上贫道,希望我能替他解惑。”
“怎么说?”
不执道:“兵部已得皇帝手谕,要出动天诛营,潜入午国。”
白君承沉吟道:“天诛营?莫不是乾国想要取午国皇帝的项上人头?就算出动天诛营,此事怕也并不容易啊。”
不执赞同道:“掌柜所言不错,所以天诛营这次的目标并不是烈宗皇帝,而是大浔河。”
白君承不解道:“嗯?乾国最精锐的部队,目标竟是一条河?”
“蔡大人说,这些日子乾国的机密院研制出一种毒药,叫做‘千里焚’,只要把它放在水中,喝下的人便会四肢无力,不出三日,就会毒发身亡。”
白君承皱眉道:“这么可怕?”
不执继续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千里焚’最厉害之处在于其会与人体的血液产生融合,使毒发身亡者的尸体也散发出毒素,从而变成‘毒尸’,让更多的人中毒。无论焚烧或者掩埋,都无法阻止这一过程的发生。”
白君承道:“大浔河是午国北方的主要河流,午国有四分之一以上的人口都以此河为水源,若是在河流的源头洒下这“千里焚”,恐怕整个午国北部会有一大半的城市都化作‘死城’。现在战局对乾国不利,而北方是午国重要的兵源和粮草供应地,若是当真变成了十室九空的人间炼狱,乾国说不定真能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