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菱没想到张之俊会忽然邀她一起吃晚饭,惊怔之余,却也不想拒绝。
她对这个男孩没有恶感,也相信他没有恶意。
况且她回去也是一个人,也得想该去哪儿找东西吃。
于是她出乎意料地爽快:“好啊。”
那家新疆菜馆果然很近,走几步就看见了。
他们俩坐下来,张之俊一口气点了二十根羊肉串和两杯奶茶,然后放下菜单:“不够再加。”
沈冰菱提醒他:“这时候喝奶茶今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他“嗐”了一声:“反正明天是周末,大不了通宵一晚呗。”
也是。都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哪怕不是周末没法补觉,通宵一晚怕什么?
再看看这点的东西,只有肉和酒水,又是什么食谱?
沈冰菱发现自己从未试过如此飞扬跳脱地任性,虽然也许跟很多人的生活方式比起来,这已远远算不上什么任性。可她从来没有可以随意挥霍的任何东西,包括时间,包括健康,包括青春,而偶尔挥霍这么一次,原来可以让人如此兴奋,觉得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件焕然一新的东西一般。
她有过的两个男朋友——如果迟以恒也算男朋友的话……嗯,这一点在她这里始终存疑。总之,那两个男人中,程令卓比她还要自律,因为妈妈身体的问题,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很注重养生绝不脱离正轨;迟以恒年纪大工作忙,更不会没事就糟蹋自己的身体玩儿,他唯一会糟蹋身体的时候,就是为了和她欢爱而需索无度。
沈冰菱以此判断,张之俊是个家境不错,没有什么负担的孩子。
后来同张之俊的交谈,越发印证了沈冰菱的这个判断。
因为他说要讨教做法务的心得,她便顺势问起他为什么不像大多数男生那样去做律师、金融或公务员。她说:“如果同样是要做法务,也是先做几年律师再转比较好。律师和大企业的法务可能起薪差不多,但是律师薪水涨得快,将来转做法务起点高,收入也不是我们这样从一开始就做法务的能比的。”
张之俊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之前在一家律所实习过。有一次做一个项目,我加班到半夜三点,结果第二天上班才听说,带我的那个合伙人干了一通宵,顿时就觉得这也太没意思了!他们都说律师是最没奔头的,大家都冲着当上合伙人熬,可是当上了合伙人,只有更累更忙更操心的。我想想还是算了吧,以后我还想当好老公好爸爸呢,就不凑那个热闹了,什么钱不钱的,够用就好,都是身外之物,犯不着拿命和生活去换。”
沈冰菱蓦地想起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的那个期待。
将来的丈夫,要会对她好。
那时候她没有细想过,对她好的条件之一,就是他工作不能太忙,否则连着家的时间都没有,想对她好都有心无力。
当然,这个想法她已经放下很久了,自从跟程令卓分开,她就没想过这些事,甚至没想过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已经不爱程令卓,也不爱迟以恒,她也不想亦不觉得自己还会爱上任何人。
说起来,她为什么没有去律所呢?孤家寡人,怀着一股子拼劲与强烈的上进心,按照她劝说张之俊的那套理论,不是最适合去当律师的吗?
其实她当时也拿到了律所的offer,但面试她的那位大par一句话,让她耿耿于怀。
他说:“女孩子干嘛要来当律师呢?应该去考公务员,以后日子舒舒服服的,好照顾老公孩子呀。”
那时还没有后来那么轰轰烈烈的平权之声,这些话语听起来很家常甚至很贴心,但沈冰菱已本能地由此感到不舒服,这句话冥冥之中,似已暗示着某种隐形天花板的存在。
彼时她也听说了有些律所的乌烟瘴气之风,律师做到合伙人其实就是自己做老板做销售,如果你不是自带资源,在如今这渐趋饱和的形势之下,未来并不太可期,如果带她的合伙人坚守良知肯培养后辈,那固然好,可赌的是运气,若是这运气没赌到,似沈冰菱这样无依无靠却有青春美貌的,要拿什么东西去交换前程,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得分明。
再加上此前的那点算不上什么但还是颇为膈应的心理阴影,她便决然签了这家起薪不低于律所的法务职位。
于是现在,她虽然不像律师出身的陈经理那样薪水职位双高,可她还年轻啊,收入已然不错,自己有时间和能力把自己照顾好,更有着自由自在的灵魂,一个女人有这些,其实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男人其实不在女人的世界之内,男人是外来的。如果有幸遇上好男人,就是有了个天堂,如果不幸遇上坏男人,就是被小行星撞击,后果可以严重到使最强大的物种灭绝,甚至世界末日来临。
这天晚饭,他们俩总共吃掉了四十根羊肉串,五杯奶茶,还有两大杯啤酒。确如张之俊所说,这几样都是这个菜馆最好吃的东西,尤其奶茶,奶味极其浓醇,就算为它失眠一晚,那也值了。
沈冰菱吃得兴高采烈:“你来这边上班才几天啊?就摸着这么好的地方了?”
张之俊说:“我是本地人嘛,而且公司有吃货带路。你们公司是不是都习惯性上食堂的?”
沈冰菱点头:“嗯,因为公司包食堂餐费,所以大家都去食堂,一个人出来吃饭也没意思。”
张之俊的邀请来得顺理成章:“那以后每周跟我出来吃一次呗?我请客!”
吃完饭八点多钟,时间还早,他们俩心满意足,情绪极好,于是一起去乘地铁,几站之后互道再见,各走各路。
沈冰菱回到自己住的小区,进门的时候有一辆车也开进来,缓缓地跟在她身边,一个劲按喇叭。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不是迟以恒是谁?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你怎么来了?”
迟以恒在艰难地找车位:“你不去我那儿,我就来找你,不行?”
她心情正好:“行,当然行啦!”
他瞥她一眼:“怎么才回来?去哪儿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