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俊（十一）

这天晚上，又服了褪黑素的张之俊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也了无睡意。

他反复看过了与沈佳俊妈妈的对话框，从开始到现在，两个多月了，真的就完完全全是中规中矩的家校联系，她显得很忙，但大多数情况下措辞极尽简洁之余又礼貌得体，那种举重若轻的平常后面，是一对彼此敬畏的陌生人之间用心良苦的字斟句酌。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其实我们早就在同一个对话框的两端，偶尔招呼，时常对话，却并不知道对方就是彼此。

心里那种幽微而玄妙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浪费？可惜？激动？狂喜？

好几次，他在输入栏打字又删除，打字又删除。

你为什么……

你怎么……

你……

能说什么？能问什么？她显然是不知道他是谁的，一如他此前也并不知道她是谁。

之前盼来盼去要见到她，可如今真的就在眼前手边，一切确定了，他却忽而退缩而惶然。

若他冒冒失失说了什么，她会不会突然就消失，连孩子都要转学走掉？

找回她的踪迹，是他虽不曾将冲动付诸行动、却是在心里虔诚祈愿了那么久才得来的惊喜，他赌不起输不起，冒不起这个险。

从此以后，他就得从祈求上天给他个明示，让他确认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变成祈求上天替他继续阴差阳错，保守住这个秘密，以免将她吓走了吧？

还是说……这样的顾虑也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对她来说，早就没这么重要，早就不会引发什么超过与等闲旧识重逢的反应？

思前想后，这段时间的纠结与殷切，虽不能说是全然错付落空，却也有些浪费了表情。

他只想着她的孩子该姓程，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是姓沈。

可是为什么孩子会姓沈呢？

他打开手机，还有电脑，一张张仔细地看所有那些有沈佳俊的照片，尤其是这孩子的特写。

从前没往这上面想过，现在才发现，这孩子其实是像沈冰菱的，有的角度和表情，分明就是她的轮廓，她的影子。

所以，他对这个孩子一直以来的好感，或许并不完全因为这是个可爱的好孩子，而是他的感情已经先于理智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于是爱屋及乌？

细想起来，他从前对程妤菡虽然刻意地关注，但感情上他其实对这个女孩有点排斥和反感的，那并不是因为孩子自己的问题，而是他在介意她的父亲；对沈佳俊没有这层介意，于是感觉就更纯粹更原始？

而沈佳俊妈妈……怪不得他一直对她好感强烈。

怎么会这样，到底还是这样。

他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疑似再度动心的感觉，仍是给了她……

对程妤菡妈妈，他后来多少有点故意说服自己去接受和关注，而在其余那么多家长里面，唯独从未谋面又联系并不多的沈佳俊妈妈，令他格外上心。

人的大脑，往往慢于动物本能。

所以沈佳俊到底是怎么就姓沈而不姓程了呢？若非如此，他恐怕更早就能准确判断出沈佳俊才是那个对的孩子吧。

他们家……是因为像很多二胎家庭那样，老大已经随父姓了，老二就随母姓？

尤其是，当这个妈妈是委委屈屈地给人当了后妈的情况下，就好像他小叔随小奶奶姓，不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程令卓怎么还会有个大儿子的？

以张之俊当年简略了解的程令卓的年龄和经历，他不应该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不过也难说啊，当时程令卓就算再年轻，毕竟也是成年人了，会不会是失去沈冰菱让他一时之间自暴自弃做下糊涂事，才弄出了这么个“拖油瓶”？

以张之俊的见识阅历与想象力，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甚至是唯一的可能性。

或许这也是他最能共情的吧，作为同样失去过沈冰菱的男人……

可是凭什么，程令卓带着个儿子都还能与她复合，而他和沈冰菱之间的那个障碍根本就不存在，他几乎整个生命里都只有她，倾尽全力呕心沥血只为了她，却还是不行！

沈冰菱（十一）

lena处理完了家里的事，销假回来上班。

沈冰菱觉得她的状态似乎比出事之前更好了些——指的是工作状态哈，整个人就……有点不好说。

她虽然看似平淡无奇，却比以前话少了，当然以前她给人的感觉也算是端凝持重的，或许因为她外表显小，工作性质又要求严谨沉稳，于是就刻意凹出了这样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