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亮晶晶的黑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瘪起嘴,吸了几下鼻子,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不要!我要吃爹地做的鸡汤面条!”
“可是今天的工作很紧急呢!爹地没时间给你做面条了。我们去茶餐厅,爹地给你买菠萝油和云吞面,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小团子使劲摇着头,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冒了出来。“我要吃鸡汤面!”
“可是……”
“我要回家呜呜呜呜我要吃鸡汤面我不要爹地加班呜呜呜呜呜”
小家伙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委屈的眼泪瞬间把他的衬衫洇湿了一大片。
“唉,你呀!”温情走过来,蹲下身想把蓝施茗抱过来哄,但是小家伙牢牢地攀着魏无羡不愿撒手,她根本拉不动。“咱们领导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要带孩子,还老是临时加班给你活干。我跟你说,你以后真的别老是那么好说话,这里就是抓着能干活的死命压榨,也不怕把人累死。”
“咱老大精益求精,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魏无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辞职不干了?那桔子怎么办?他还要上学啊。”
“所以我就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一个海归硕士,去哪儿不好,干嘛跑到我们这个幼儿园里来吃这份苦?你是不是有毛病?随便到外面哪个企业,不是都挣得比这里多?至少还有加班费啊。窝在咱们这里,你能指望什么?”
魏无羡摇摇头。其实他很喜欢这份工作,毕竟专业对口,虽然工作时间长,内容辛苦而琐碎,但对他来说,能和一群活波可爱的孩子在一起,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不管再累,被小团子们抱着,甜甜地叫声“wifi老师”,他就瞬间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他学教育出身,从本科开始,一直念到没毕业的博士,在行业里已经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作为教育者,作为家长,他从来不觉得这份职业没有指望。
搞教育,本来就不应该指望能挣大钱。
当然,工作累还是累。当老师,只要有孩子在,就必须时刻提起精神,不能有一丝怠惰。刚入职的时候,魏无羡很不习惯,神经衰弱得厉害,晚上睡不着,还要照顾儿子,不到一个月,体重生生掉了十斤。同事们见他形容憔悴,一度都认为他肯定坚持不了几天就得走。谁知道,他在这里一呆,就是四年。
一个带着孩子的单亲oga,除却理想,生活确实也没有给他太多的选择。
“我也不指望什么。在幼儿园至少可以顾得上孩子。他身边就我一个人,我不能把他随便扔给别人。”
“工作累,工资低,我看着都替你不值。”温情掏出纸巾递给魏无羡,看着他为怀里的小团子擦去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早上七点半到岗,晚上动不动就加班,一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也是常见。我看过你的打卡记录,这个学期你在家吃过几顿饭?孩子整天这么跟着你,也不成啊!”
“至少他还能跟着我。”魏无羡接过委屈地抽着鼻子的蓝施茗。“宝贝,爹地真的很抱歉,但是爹地是老师,你是老师的孩子,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爹地今天尽量早点下班,晚上我们一起读《爱画画的小狗》,好不好?”
“爹地……”小家伙伏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啜泣,小小身体耸动着,连带着魏无羡心中也一阵抽痛。他有多久没有给孩子做一顿晚饭了?当老师,白天的日常工作繁重又琐碎,许多案头的准备工作都只能留到放学以后,而临时加班干活更是家常便饭。小家伙隔三差五地就陪他加班吃外卖,今天好不容易盼到爹地给做顿饭,结果一个电话就让他的期待泡了汤。
想想也是可怜。
“行了,桔子,今天到情老师家里去,和苑哥哥玩,好不好?老师给你做鸡汤面,我们还有小蛋糕吃。等苑哥哥写完作业,你们还可以一起看《小黄人》,好不好?”
“小黄人?!”听到喜欢的动画片,小团子眼睛亮了两,犹豫了一下,便放开了魏无羡的脖子。温情抱过孩子,又接过魏无羡递来的书包,悄声说:“你速度快啊!弄得太晚他又该睡着了。现在天气凉了,睡着回去容易感冒。”
“嗯。情姐,谢谢你!”
“没事,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温情摆摆手,转身向门口走去。小团子趴在她肩头,冲魏无羡挥手,嘴里叫着:“爹地,看完《小黄人》你就来接我哦,我晚上还要读《爱画画的小狗》!”
“好!乖乖听话,不要跟苑哥哥打架哦!”魏无羡目送着两人,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魏无羡这才揉了揉太阳穴,向办公室走去。将近六点,幼儿园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班级教室里还亮着灯。年轻的老师们没有家室,有些也在加班做教案、写总结。保洁员在走廊里拖着地,楼梯上一片湿漉漉的水渍。魏无羡抓着扶手,慢慢走上楼,心里想着等会要完成的论文,感觉头更疼了。
坐回桌前,他打开园长转发过来的通知,对照文件要求,开始伏案工作。这个课题,是他作为主持人亲自申请立项的国家级学前教育专项课题,开题已经两年了,期间做了大量的实践工作,要说成果,也并不是拿不出来。他打开文档,找到开题报告和中期研究汇报书,将已有的材料进行归类统整。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待简介书做完,已经超过了七点。魏无羡还没吃晚饭,他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又揉了一把空空如也的肚子,叹了口气,将已完成的工作保存好,点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忽略掉胃里咕噜噜的叫声,开始写论文。
打下最后一个句号,再抬起头,幼儿园里已经空无一人了。魏无羡按下保存,放下鼠标,在椅子上抬起胳膊伸直腿,使劲抻着僵硬的身体。目光飘到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10”,他心里一惊,连忙跳起来,把文档打包发出,关掉电脑,抓起包就向楼下跑去。
当他赶到温情家里时,蓝施茗早已睡着了。小小的人儿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小脸红扑扑的,身体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当魏无羡伸手把他抱起来时,一个东西“啪嗒”地一声,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是那本他心心念念的想和爹地一起读的绘本——《爱画画的小狗》。
魏无羡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温情过来,把绘本捡起来放进蓝施茗的书包,又拿起沙发上的小毛毯,裹在熟睡的孩子身上。魏无羡抱紧孩子,把书包挂肩头,对着温情做了个“谢谢”的口型,向门口走去。温情帮他打开门,轻声说:“路上小心。”。
深冬的夜晚很冷。魏无羡抱着儿子,拉起他连帽衫上的帽子罩在小小的脑袋上,又伸出手掌虚虚地盖住他的额头,以免被风吹了着凉。小团子睡得很沉,脑袋靠在爹地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轻轻吹着魏无羡的脖子,弄得他有些痒。低头看了看儿子的睡脸,他默默叹了口气,把小小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让人睡得更舒服点儿。
多少次了,自己加完班,儿子已经在旁边睡着,他就如同今天一样,披着漫天的星辉,抱着熟睡的小家伙慢慢走回家。桔子年纪小,懂事的却早。这几年,跟着他加班熬夜,住没有暖气的出租屋,拣温情的侄子穿过的衣服穿,挤公交车出门,苦没少吃,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样子,每天都乐呵呵的,还老是像小大人一样,督促爹地准时吃饭,天冷添衣。魏无羡感冒了,小家伙还知道倒杯热水端过来。有时候,他觉得不是孩子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他。
带着儿子离开j国时,魏无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留学生本来就不富裕,他又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持,在蓝忘机博士毕业就职之前,两人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当年他怀孕,都六个月了,还在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上午上四节课,中午随便扒一口饭就到便利店收银台前面站四五个小时,晚饭来不及吃就再转战居酒屋后厨洗菜刷碗。下班回到家,经常累得腰直不起来,脚也肿的脱不下鞋,但是他好像并不觉得有多苦,只想着再多努力一下,攒点儿钱,将来孩子出生了,能过得更宽裕一些。
等到孩子出生,经济上确实是宽裕了,但是三个人组成的一个家却没了。
后来,魏无羡想通了,他不在乎自己吃什么用什么,只要孩子能吃饱,能穿暖,能接受高质量的教育,每天过的开心愉悦,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物质需要,其实只要不去刻意追求,就都不算生活必需品。
只要父子俩能在一起不分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边走边出神,在夜风中步行了将近半小时才回到家。带着孩子,他不能住学校的单身宿舍,只好在附近房租便宜的小区租了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房子不大,但是好歹有卧室,还能辟出一片小区域给蓝施茗放绘本和玩具,作为他专属的“小天地”。魏无羡把孩子挪到一只胳膊上,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暗沉沉地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微微哆嗦了一下,一路走回来身上积攒的一点儿热意,似乎一瞬间就被这小黑屋里的凉意吞没了。
打开灯,踢掉鞋,他光着脚走进卧室,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小家伙的脸被夜风吹得冰凉,缩在毯子下的小手也是凉的。魏无羡帮他脱去外衣外裤,扯过棉被盖在小小的身体上,揉了揉被压麻了的手臂,转身走进浴室,打来热水给孩子擦洗。
小家伙睡得很香,湿润的毛巾敷在脸上也没有让他醒过来,只是皱了皱小眉头,嘴里咿咿吖吖地呢喃了几句,脑袋一垂,靠在他臂弯里又睡了过去。魏无羡为他擦洗干净,换上睡衣,再将小家伙轻轻放到枕头上,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细碎而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悄悄地站起身,收拾起水盆毛巾。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魏无羡关上卧室的门,穿好拖鞋,这才发现自己一晚上食米未进,胃已经饿的隐隐作痛。他拉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胡乱塞着一包不知道几天以前买的吐司。翻出一片,他就着开水胡乱地吃了,洗了把脸,便坐回电脑前,开始写稿。
魏无羡为了赚些外快,和几个业内有名气教育营销号签了约,定期写一些科普文章,做做线上课程。网络写手竞争激烈,魏无羡凭借着自己过硬的专业功底,才在这一行杀出了一条血路,但代价,便是下班之后继续熬夜伏案,肝文肝得两眼昏花。这一期的稿子已经拖到了死线边缘,编辑已经发来邮件,警告他说,这个月要是再过时不交稿,就解除合约。
这又有什么办法?幼儿园工资不够花,他要养孩子,还要租房子,不想办法赚外快,父子俩就得喝西北风。
奋笔疾书了大半夜,魏无羡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将文章发了过去。时针已经兜兜转转地指向了“2”,他头晕眼花,随便冲了个澡,摸到床边,滚进被小团子暖的温温热热的被窝里,昏昏沉沉地睡了。
“你昨天晚上干啥去了?弄成这个样子!”
温情坐在教学楼大厅门口,举着手电给孩子们晨检。魏无羡站在一旁,顶着两个黑眼圈,不停地打哈欠。
“加了大半夜的班,睡眠不足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