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番小小的心理斗争后,苏言还是踩上了这条花径,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朵朵鲜花,尽量往长着杂草的地方落脚,生怕踩坏了其中任何一朵。
而诸易则是不管不顾,大摇大摆地践踏着脚下的花草,对此丝毫不以为意。
“苏兄弟,先提醒你一声,这夏家老三是个有些古怪的家伙。不算东都夏府,夏家一共有三个少爷,嗯——跟我关系都还不错,但其中这个老三,性子却与他的两个哥哥有些不同。”
诸易一边走,一边好整以暇地向苏言介绍道:“怎么说呢,这家伙,既不好酒,也不好色,但又更不爱读书做学问,一天到晚只是躲在自己这个小院子里,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这厮的脾气也古怪得很,每次跟他说不了几句话,便要来阴阳怪气地膈应你,叫人好生厌烦,不过有些时候呢,又觉得他倒还讲点义气,比他那俩哥强上一些,算是个——不怎么典型的纨绔吧。”
“呃——”听到这儿,苏言不禁暗暗腹诽,这夏府三公子虽不知如何,不过你诸大公子,想必就是那个纨绔中的典型了。
诸易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这家伙虽然脾性古怪,但据说东都夏府那一系,却有人说很欣赏他,嘿,也不知这厮走了什么狗屎运。”
谈话间,两人已穿过花径,来到了竹林小院门前。诸易二话不说,率先推门而入,门缝打开,竟有一股奇异的芳香随即涌出,飘飘荡荡、沁人心脾。
说来也奇怪,这偌大的院子内,竟似乎没有一个下人,空空荡荡,安静的有些诡异,屋中央正坐着一道瘦削的身影,屈膝盘坐、双目紧闭,仿佛一座泥塑木雕一般。
苏言还未来得及悄声询问,诸易便已经扯着嗓子嚷嚷道:“夏老三,我来看你了,你在这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
他这一嚷嚷,屋中的人影顿时一颤,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这边,显然是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待见到是诸易后,那人眉头微皱,轻哼了一声,起身迎上前来道:“姓诸的,瞎嚷嚷什么?差点坏了我的修行!我欠你那五十两银子就不还了,算是你补偿我的。”
诸易立起眼睛,不满地嚷道:“什么玩意,欠钱不还王八蛋啊!”
这位夏府三公子显然不愿再搭理这厮,白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苏言这个陌生来客,他的目光在少年身上穿着的普通麻布衣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颌首道:“原来还有客人前来,在下夏府夏青,敢请教阁下名讳?”
苏言刚想见礼,一旁的诸易却已抢过话头道:“这是我新认识的好兄弟苏言,乃是从其他州郡来的公子,此番特意前来你们夏府……呃,苏兄弟,还是你自己说吧。”
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苏言来夏府的目的是什么,只好讷讷地止住话头,向苏言做了个请的手势。
来的路上,苏言已经想好了进入夏府之后的说辞,见状正要开口,却又突被那夏青打断道:
“且慢!其他州郡来的公子?”夏青古怪地看了诸易一眼,又打量了一番苏言浑身上下的装扮,心里不免有些疑虑,怀疑是不是诸易这个城主家的蠢儿子,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小厮来,想故意整自己一出。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向苏言问道:“敢问苏兄……呃,苏贤弟……”他看了看苏言不过十岁左右的面相,心中更加笃定其中有诈,也不顾什么主客之礼,直接毫不客气地发问道:
“苏贤弟远道而来,但我夏府却似乎并未收到任何消息,却不知贤弟是哪一州、哪一家的少爷?来此又有何贵干?在夏青的印象中,邻近州郡似乎并没有什么与我夏府交好的苏家啊。”
闻言,苏言心头一跳,感觉出这夏青可不是诸易那种“地主家的傻儿子”,只怕不能随便糊弄过去,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当时便不该在诸易面前胡乱装腔作势,弄得眼下倒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既然已到了这一步,除了继续胡诌,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苏言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下是来自灵州益阳郡苏家,家祖致仕前曾与夏府太常大人同朝为官,颇有几分交情,此番是家祖闲来无事,突然念及与太常旧日之谊,特派晚辈寄信前来,聊表思念。”
苏言的说辞虽然大都尽是胡扯,但若真论起来,这灵州益阳郡却并非是虚构,甚至苏言以前还听夏老人讲过这益阳郡的一些趣事,算是对这座郡城有那么一丁点儿了解,眼下倒正好拿来作个挡箭牌。
闻言,夏青点了点头,默想一阵,却忽然脸色一变,竟当场高声斥道:
“哼!苏贤弟,你骗的了诸易,可骗不了我!
好巧不巧,这灵州益阳郡诸事,我却恰好熟知!那里可从来没有什么有名的苏家,更遑论什么曾与家祖同朝为官的老祖!我看阁下这副模样,与街头巷尾的草民无异,竟还敢冒充什么世族的公子来欺骗于我?阁下偷偷摸摸混进夏府,究竟意欲何为?!”
他这一番怒斥出口,场中其余两人顿时各自脸色大变。
苏言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油然而生,脸上都登时少了几分血色;诸易则是瞪圆了眼睛,看看苏言,又看看夏青,目露惊愕之色,一时竟不知自己该相信谁了。
“苏言阁下,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夏青见苏言面色大变,心中又更添了几分把握,寒声说道:“我看你年纪不大,也不像是什么练家子,此番前来,想必是受了旁人指使吧?”他目光森冷,只等苏言开口狡辩,便要继续发难。
苏言暗道大事不妙,头顶一热,只觉一股血流直冲上天灵盖,一颗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嚅嗫着道:“夏兄是不是记错了,我苏家在益阳郡名气也不算小,当年那个流窜各地,最后在益阳郡落网的江洋大盗胡麻苍,便是由我苏家的长辈出手擒获的。”
“呵!”闻言,夏青冷哼一声,道:“事已至此,阁下竟还想骗我吗?江洋大盗胡麻苍落网之事,你当我不曾听闻?此贼在益阳郡落网时,时间、地点、擒获者,都在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阁下不会真以为无中生有地编造出一个所谓的苏家长辈,便能让我忌惮吧?
小子,你这哗众取宠的骗术,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他抬起下巴,鄙夷地看向苏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连一旁的诸易似乎也有些被他说动,狐疑地看向苏言,眼珠转动,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乡下来的少年虽有些紧张,但却并没有如夏青想象中的那般惊慌失措,极度紧张之下,苏言反而出奇地冷静了下来,脑中突然掠过了之前在来的路上,诸易对他讲过的——“一个纨绔的自我修养”。
说我不像世族公子?好,那我便扮一回世族公子给你看看!
苏言简单回忆了一遍诸易所说的要点,摸了摸下巴,深吸一口气,让适才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血色,他微微迟疑后,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些不满地说道:
“夏青公子,你自己无知,不认得我苏家的名头,竟还要如此一惊一乍的,本少爷今年才十岁,身娇肉贵的,可受不起你这等惊吓!”
没想到苏言竟是这般说辞,夏青不禁一愣,到嘴的几句羞辱怒骂,竟然一时说不出口。
只听苏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就说说那胡麻苍落网一案好了。哼,当时那部卷宗上,时间、地点之流的确俱全,但却唯独没有擒获者的名字!这正是由于我苏家那位前辈不慕名利,亦不愿旁人知晓他的存在,这才出手后未留下姓名。
此事的真相虽然不为世人所知,但也容不得你这小儿在此胡说八道,诋毁我家前辈,还跟我扯什么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言越说气势越足,到后来,竟是隐隐有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意思。
见少年盛气凌人,竟有些要反客为主的样子,夏青自然也不肯服气,冷冷一笑,道:
“好,那我就让你死心!不瞒你说,我这书房之中,收录有各郡诸事,其中正好便有当年胡麻苍一案的卷宗记载!这便去取来一观!”说着,他拂袖转身,直接走入书房,去取那所谓的卷宗。
眼见夏青暂时离开,诸易悄悄地凑到苏言身边,小声问道:“苏兄弟,有把握吗?”
苏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然他之前一直都是在随口乱扯,但也绝非是毫无根据地胡说八道,正如诸易之前教他的,撒谎讲究的是“七分真,三分假”。眼下这益阳郡,以及江洋大盗胡麻苍落网之事,他苏言既然敢拿来当作挡箭牌,自然是从夏老人那儿听过与之相关的故事。
苏言在心里暗暗回忆:据夏老人所说,当年胡麻苍落网一案,虽然确实时间、地点、罪证具备,可唯独那位出手擒下这位大盗的高人,却是无人知晓其身份。
传闻当年益阳郡众捕快闻讯赶到之时,那胡麻苍已然被废了一身修为,凌空吊在树上,气若游丝,场中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无从辨认究竟是何人下手。之后,此事竟是成了一桩悬案,就连苏醒后的胡麻苍自己,也说不出那神秘高手究竟是谁。
苏言说那位神秘高人乃是他苏家的前辈,那自然是一派胡言,但他赌的便是那卷宗上并没有书写擒获胡麻苍者的姓名,既然无名,自然便可以随自己乱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