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簌簌飘落的大雪中，最先是一个孩子看见狩猎队伍在拉着牛拖和人拖踏雪归来，他大声喊道：“回来了。”

回来了。

在四方台初生城两三万人族殷切的期盼着，狩猎队伍终于回来了。

留守四方台初生城的各位首领出城迎接，相卫肩负人拖走在最前，抵达四方台初生城时一头栽倒在地，等他的女人相采搀扶起他时，他嘴唇翕张，声音微不可闻，相采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清，相卫说的是：“幸不辱命。”

前任狩猎首领伏蒙把狩猎首领之位传给相卫，也把使命交给了相卫。

颗粒无收的四方台，两三万饥肠辘辘的人族，冰封千里的大雪。

只有相卫知晓这一份使命到底有多重，他带着狩猎队伍跋涉在雪地，每一脚都深陷进大雪。

雪水不足以解渴，肉干不足以充饥，兽皮不足以御寒。

整整一个月，狩猎队伍收获甚少，仅有的猎物甚至还不够狩猎队伍吃，这还是他们尽量节省的缘故。

他们遭遇了雪崩，相卫被掩埋在雪堆里，他刨出一条生路，但有数十兄弟连尸骨都寻不到。

他们曾迷失在风雪里，靠着星辰的指引终于找到方向。

他们曾遭遇饥饿的狼群，狼是堪称完美的猎手，它们却在狩猎队伍面前败下阵来，相卫与饥肠辘辘的兄弟们痛饮狼血，狼群永远不明白支撑狩猎队伍的是什么。

他们不辱使命，满载而归，那绝不是天神的恩赐，也不是祖先的怜悯，那是他们应得的。

青铜历九年一月十五，四方台初生城的篝火彻夜燃烧，这是自入冬以来人族吃到的第一顿饱饭。

狩猎队伍去了三百人，归来只有半数，寒冷、病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付出。

相禾从妹妹相苗那里学来了一些药理知识，他们早准备好了草药，女人们尽心尽责地照顾归来的狩猎队员，相卫在相采的搀扶下走到一群等候在门口的女人身前，双手交错放在胸前，行了一个仅次于跪伏的礼节，愧疚道：“抱歉。”

这一百多殷勤等候的女人，他们的男人葬身野地，连尸骨都寻不到。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相卫对人族长者耕种首领姜禾说道。

姜禾把手放在相卫的肩膀上，诚挚说道：“孩子，你是一位顶合格的狩猎首领，两三万张嘴，这份使命很重，至少数千年来记载中从未有一位狩猎首领比你肩负更多，比你做得更好。”

“当真？”相卫试图从耕种首领姜禾的眼睛中寻找答案。

“当真。”姜禾牵着相卫走上明堂前的高台。

“愧不敢当。”相卫想要挣脱，在这个高台上，黄帝轩辕少阳曾带着战士奔赴姜水平原抵挡蛮荒妖域的入侵；炎帝姜执曾带着战士奔赴神农山抵挡仙魔；相思曾为饱受非议的九黎发声。

相卫觉得自己不配站上去。

“这是你应得的。”姜禾很老了，一辈子握着耒耜耕耘的手干瘪如鸡爪，相卫却无法挣脱。

相卫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高台上受到万众瞩目，他不忘点名叫来一百五十八个兄弟，他们都应该享受这份荣誉。

领首领之名，行首领之事，然后受首领之誉。

一百五十九个男人相互搀扶，少有囫囵人。

耕种首领姜素是留守四方台初生城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他召集数位首领齐聚明堂，他扫视一圈，问道：“相禾丫头呢？”

“我去找找。”相渔走出明堂，四处寻找相禾。

相禾在一座土房前，土房被风雪压塌，女人坐在地上哭泣，男人在数落女人，相禾则在安慰女人。见到相渔找来，相禾说道：“有什么要紧事？你告诉姜禾首领，我马上来。”

相渔转身回去，相禾劝道：“一块肉干，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就不要吵了，我先去明堂。”

相禾踏足明堂，姜禾见人来齐了，说道：“相卫首领带回来了足够的食物，但要如何保存食物，大家有没有主意？”

冬天即将过去，肉糜也会腐烂，这些将是四方台初生城人族的口粮，不能再遭受损失。

“我想我有办法，”相禾站起来，说道，“大家跟我来看看。”

相禾搀扶着姜禾走出明堂，姜禾问道：“相禾丫头，你一天天东忙西忙，也不忙忙正事。”

“都是正事啊。”相禾答道。

姜禾摇摇头，说道：“相禾丫头，你也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