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乖张嬉笑,只恭敬朝背对自己的伪神敖玄行了个双手礼。
双手礼,双手交错放在胸前,乃是仅次于跪伏的礼节。
行了礼,思归抖擞背上的竹牍,仿佛在拿捏轻重。竹牍不少,且重,压得少年郎肩膀下沉,当然还赶不上驼背的伪神敖玄。
伪神敖玄是从何时开始驼背的?思归记不太清。
思归并未乖张伸手讨要礼物,行过礼,抖擞竹牍轻重,他的眼光从伪神敖玄的驼背上收回,正抬腿离去,伪神敖玄又开口叫住他:“不送又寒嘇,炎帝还不得诽谤我了?”
“以我敖玄之名,召唤五灵归位。”
“金灵,归。”有石魄落在思归左右。
“木灵,归。”有建木落在思归左右。
“水灵,归。”有蛟龙落在思归左右。
“火灵,归。”有不死鸟落在思归左右。
“土灵,归。”有厚土之灵落在思归左右。
伪神敖玄始终未转过身与少年郎对峙,他声音清冷道:“思归小子,这些是我寻访到的五行之灵,虽说不堪大用,但总归不是废物。你去吧,找老炎帝,编《竹书纪年》,也算是了却老朽的一桩心事。”
“多谢敖玄前辈,”思归再朝伪神敖玄行礼,少年郎转回身面南而立,神采奕奕,招呼道,“五灵,随我归返。”
那一日,少年郎背负竹牍乘风破浪自北海还,五灵傍身,好不风流。
那一日,老驼背面南而立形容佝偻,茕茕孑立,好不落魄。
“思归小子,老朽是当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手是寒嘇了点,无济于事。”伪神敖玄负手面南遥望思归归返,恻隐的眼泪在他沧桑的老脸上冲刷出沟壑,他轻轻盘算,总觉得自己的礼物寒嘇。
五行之灵,寒嘇否?
伪神敖玄像是在自问自答,他已经捉摸不到思归的影踪,只好一会儿抬头,好似要召唤登神长阶;一会儿又低头俯视,像是见着了深渊中的怪物,惊骇得皱眉。
这位古老的神灵负手在大地神域当中来回踱步,他在凛冬之地之下,在深渊之上,在纸上人间以北,在第二人间以后。
死寂的大地神域,除了伪神敖玄不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再无他物,很容易让人想到譬如第三次仙魔降世的神陨之地、第五次仙魔降世的蛮荒妖域和姜水平原之战后的姜水平原。
初生之土。
青铜历二十四年,春。
春寒料峭,依托四方台初生城,人族早不必与更早以前一般在野地里刨食,虽说有不少流民在经历被驱逐后并未归返,好歹在野地里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聚居地,不至于连冷冽的冬天也捱不过去。
有少年郎背负竹牍乘风破浪踏北海归返初生之土,蛟龙为其驾辇、不死鸟为其引路、厚土之灵为其温养气运、建木虚影为其庇佑、石魄为其探路,好不风流。
四方台初生城有青鸟卫队盘旋而出,领头人神色冷峻,往北而去。
四方台初生城有英武男子负弓凌空飞渡,欲要登天。
昔日小小少年郎不过是在初生城搅了一趟浑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至于让青鸟卫队兴师动众。若是凭借老炎帝的面子,倒也说得过去,谁让如今少帝姜太玄是他母舅?再往细里讲,他那相思之子的身份何其显赫?
寻常人不知登神长阶,只知晓天门大开,金光璀璨。
寻常人不知凛冬之地,也不知晓北冥有鱼,悬垂若山。
那北冥有大鱼蓦然自北冥扶摇而上,悬垂若山的庞大身躯陡然化作金翅大鹏鸟,同风并起,遮天蔽日。
这会儿寻常人将惊骇目光从天门收回,悉数朝北冥追逐来的金翅大鹏鸟望去。
人族对妖族多少有些偏见,不过也大概知晓底细,更知晓只要老炎帝姜执一日尚存,妖族就不会与人族大动干戈,但见到这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鹏鸟,虽说他们不识得,但模样总归是妖族样子,惊骇的目光更为惊骇。
那天门大开是仙魔降世的征兆不假,这大鹏展翅莫非是重蹈姜水平原的霍乱?
呼天抢地,仿佛末日降临。
妖族入侵的谣言还未传开,有火凤领衔群妖落在初生城外,寻常人忽然定下心神,仿佛在冷冽冬天穿上一件厚实的絺衣,着实解了燃眉之急。
那位坐镇四方台初生城明堂的少帝姜太玄即位年岁不少,依旧摆脱不了一个“少”字,追究下来自然是在西边相地有一位老迈的功勋人物,虽说他在早年间并非是个贤君明主,好歹在人族颓败之际临危受命,于是赢得了人族十之八九的顶礼膜拜。
自然是老炎帝姜执,他与妖族领袖春姑并肩而行,落在四方城外后,两方人分道扬镳,显然是有过盘算。
妖族领袖春姑始终是火凤模样,与数十大妖悉数追随先去的青鸟卫队往北而去。那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鹏鸟实在让人瞩目,当初遭重反叛的帝子莺歌曾化作八臂魔仙王搬来九嶷山巅试图镇压初生城时的惊骇魔躯与这金翅大鹏鸟比不过是汗毛大小。
很难想象不过创世二十四年的纸上人间哪来的气运温养的这尊庞然大物,不过那些寻常人也不必去想象,少帝姜太玄坐镇明堂,守备军自四方城门出,将野地流民尽数撤回初生城。
人族退而不隐的老炎帝姜执在万民心中无疑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在与妖族分道扬镳之后,他也凌空而上,与那负弓男子同守天门。两人模样有七八分相似,再与坐镇明堂的少帝姜太玄比也是七八分。
一门两代三人,皆为砥柱。
天门暂且没异变,那遮天大鹏却是裹挟北海浩荡磅礴海水下来,所到之地,尽是汪洋。
“青鸟卫队,听我号令,”端坐领头青鸟背上冷峻男子手心凝塑火系巫力长矛,沉声喝道,“结阵。”
合计四队有余青鸟卫队以冷峻男子为首散开,迎战遮天大鹏。
“少阿叔,退。”小小少年郎背负竹牍,周遭五灵环绕,他一路踉跄而逃,显然早见识到遮天大鹏的姿态,不敢与之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