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前辈试图将我培养为合格的妖族领袖,他察觉到了忘忧仙子的野心,也预知到这将是一场人间的灾难,让我去东海寻找龙皇。我几次前去东海寻觅,效仿你的曾祖父相叟东临碣石,可惜始终没等到龙皇露面。我只见到了嬴姝,嬴姝为龙皇义女,掌握水灵珠,她对龙皇的去向并不知情。龙皇已经陨落在与鲲鹏族圣君鲲海离子的争斗中,或者说他在谋划一件大事。龙皇变了,当他炼化四海气运晋升圣境,实力强大到一个极致时,他眼里的景色变了,他的野心也随之膨胀,甚至不惜活第二世。”
“青铜历六年,相叟泪洒苍夷人间,龙皇始终没有露面,忘忧仙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我们依旧被蒙蔽了双眼。我试图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妖族领袖,我最需要的是威望,在第四次仙魔降世中我的威望不足,于是当无忧仙子与忘忧仙子联手策划一出人间悲剧时,我不听苍梧前辈的百般劝阻,参与了其中。”
“相安无事长达千年的人族与妖族终于起了纷争,我们越过神农山,与人族厮杀,而你们人族,纵然实力远逊色我们妖族,但从未退缩,也并未对战争表现出悲观情绪。在这场初生之土与蛮荒妖域的战争中,你们人族的表现无疑比我们妖族好了太多,你们砥砺一心,数个部落结为大联盟,老幼妇孺居于四方台初生城,寻常战士聚集相地,巫修强者镇守神农山。”
“这皑皑的白雪下,覆盖着的不只有尸骨和野心,还有人族不屈的意志,”春姑叹息一声,似乎在后悔,又似乎是敬佩,她说道,“人族大首领黄帝轩辕少阳苦海轩辕剑起波澜击退山李山二狗,温润如玉的小巫轩辕温恒破境为帝与朱厌妖皇同归于尽,九黎王黎戈率三千九黎儿郎与贪狼一族冲杀,姜太一、姜守一前赴后继守护寻常战士,他们不堪一击,但他们依旧拿起长弓、长矛和刀子镇守神农山。”
“人族一人尚在,神农山寸土不失。这是何等的气魄和意志,是我们妖族所不能企及的。”
春姑讲述完蛮荒妖域与初生之土的战争,她闭目沉默许久,心怀愧疚道:“我并非一个合格的妖族领袖,初生之土与蛮荒妖域的战争,我罪责当咎。”
小石头闭目倾听,他对这些并不知情,就如同他自从《竹书纪年》的记载中知晓人间数千年的沉沦,就如同他从偶尔醉酒的嬴丑那里听到些《华夏法典》的编撰,就如同他从不常见到的太初舅舅那里知晓在姜水和姬水的交汇之处,初生之土气运最足之地,有一座巍峨都城,名初生城。
世界有多大?与小石头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相地,纵然再大一些,相地、竹园、相山、相水。
未识天地大,何怜人间苦?
妖族领袖春姑并未停止她的讲述,她的语气变得悲伤,说道:“经历姜水平原之难后,人族与妖族都元气大伤。满目疮痍的人间无法再度承受即将降临的第五次仙魔降世之灾,但睿智的苍梧前辈已经预知到一切。”
“仙魔降临在南海光阴岛,他们自光阴岛泅渡而来,遭遇了尚且彻底覆灭的南海龙族阻拦。仙魔降世的日子迟了些,但他们还是到了。他们在温玉草原登岸,将一片浩荡温玉草原打成了黄沙之地。”
“苍梧前辈曾与我说起过他的宏愿,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试图将我培养为一位合格的领袖,他的归宿是以神通滋润修复第四次仙魔降世后沦为黄沙之地的神陨之地,可惜他没有选择,他以长者的睿智和决心以一己之力招引天劫,对抗登岸温玉草原的仙魔。”
“苍梧前辈陨落了,我并未成长为一位合格的领袖,习惯依赖苍梧前辈的我再无依靠,只能强忍悲伤,带着妖族大妖对抗仙魔,庇护小妖。我们一退再退,最后彻底退出了家园,退到神农山。我们再无退路,蛮荒妖域与初生之土的战争,我罪责当咎,人族不会接纳妖族。”
“人族帝君,也就是你的外祖父,炎帝姜执,他以前并不是个好人,甚至与之完全背道而驰。而现在,当人族第一人黄帝轩辕少阳叛变,人族再无能人时,他一夜之间放下了自己的野心,亲率人族镇守神农山。”
“你完全忽略了你外祖父的伟大,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炎帝部落首领,甚至连合格的父亲都远远称不上,但他绝对是一位合格的人族帝君,一位人族守护者。”
“炎帝姜执劝说人族放下恩怨,选择接纳我们妖族,当他与我谈起联手之事时,我惴惴不安,愧疚之意让我放下了高傲,选择了屈服。但炎帝姜执并未接受我的屈服,而是如挚友一般,联手。”
“炎帝姜执懂得了仁德比刀子更有力量的道理,并把这个道理交给了我。我们妖族与你们人族联手,镇守神农山,对抗降世的仙魔。”
“仙魔野心勃勃,尤其是在人族黄帝部落帝子莺歌归来,以魔仙王八臂莺歌的身份入主蛮荒妖域后,这场战争,我们几乎没有了胜算。”
“你的父亲站了出来,他太倔强,试图以一己之力抗衡仙魔,但他真做到了,他修阴阳法则,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扫除了第四次仙魔降世之灾。期间,龙皇袖手旁观,甚至试图算计你的父亲,还谋取他那份机缘。”
“当然,也不能忘记你的外祖父炎帝姜执,是他带着人族脊梁镇守神农山,那个冬天比今年更为冷冽,他们几乎被掩埋在风雪里,但从未动摇过退步的野心。”
“他们没有退路,我们也如此。我们妖族小妖退到莽山莽林,而你们人族,则在最后的家园,四方台初生城,连果腹都成问题。”
“在面对仙魔时,我们妖族和你们人族放弃了成见,这完全是你们人族的大度,而我们妖族,出力甚少,甚至白得了一片莽山莽林为容身之地。这座巍峨磅礴神农山,见证过人族与妖族的友谊,也见证过人间对守护家园的决心。”
“行走在人间,我们是初生之土的子民;遨游天地之间,我是人间的守护神,”春姑吟诵道,“这句话算是你父亲的自吹自擂,倒也是真是写照,人间有幸,人间有相思。”
“第五次仙魔降世接踵而至,究其根源,是你的母亲青鸟与二娘嬴姝双双抵达人间极致,以至于登神长阶开启。仙魔降世,敖玄前辈将仙魔尽数接引到蛮荒妖域,又以无上神力将初生之土与蛮荒妖域斩断,星辰浩荡沧海,横亘初生之土与蛮荒妖域之间。”
“我们妖族的家园彻底沦陷了,我们无家可归。面对降世的仙魔,我们妖族与你们人族再度联手,在我和炎帝姜执的有意推举下,你的父亲相思,也只有他能带领我们对抗降世的仙魔。”
“我们远征蛮荒妖域,对抗降世仙魔,但真正去的,只有你的父亲相思、你的母亲青鸟、伏蒙,我们妖族无人,我只能请大熊出面,不至于过分寒嘇。”
“你的父亲一去不归,你的母亲归来后生下了你,青铜历二十年,你的母亲与二娘也失踪,”春姑见到小石头神色动容,朗声说道,“他们三人都是人间千载难出的天骄,他们绝不会轻易陨落。小石头,你父亲以弱冠之年背负整个人间,你为相思之子,可不能弱了这个名头。”
小石头心神失守,无力继续修炼,险些误入歧途,春姑以温和火系无力引导小石头退出心境,小石头吐出一口浊气,遭遇凛冽风雪便凝结为冰晶。
“春姑大人,是我外祖父让你与我说这些?”小石头神色不算轻浮,但绝对算不上严肃,他笑道,“我这外祖父,不亲自与我将这些,倒是将我放逐来神农山,简直多此一举。”
春姑摇摇头,声音清冷,正色道:“是你背负了曾、祖、父三代人的荣耀要你铭记这些。你的曾祖父相叟,为古往今来世间最接近神灵的人物,我所说的世间,绝非小小的人间,那也是我无法触及甚至连想象都是奢侈的风景。他为人间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掌托初生之土,如天神一般创世,否则人族与妖族将随着第二人间一道在神话时代落幕;一件泪洒苍夷人间,那是一场五色雨,是神灵的启示、智慧和恩泽,相叟如同天神一般,重塑人间五行秩序,为我人间开辟一条无上大道。”
“你的祖父,为白泽,为轩辕少阳,你的祖母,为悠忽,为朝,我对他们知之甚少,唯独黄帝轩辕少阳,我知晓得多一些,黄帝轩辕少阳,他是背叛之人,但我们不可否认他的过往,他是一位仁君,本来最有希望君临人间,带领人族走向辉煌。纵然他背叛过人间,但我们无法否认他的过往,单单是如今人族的《华夏法典》,雏形便是来自黄帝轩辕少阳与小巫轩辕伯郎、小巫子印的心血;再是明堂,天子坐明堂,四方昭昭然,如今四方台初生城,少帝姜太初坐于明堂,为人族帝王;然后是礼法,四方台初生城明堂前架有敢谏鼓、诽谤木,敢谏鼓响,可以述说任何冤屈,诽谤木下,可以抨击任何贵族,甚至是帝君。纵然黄帝轩辕少阳不再,但他留给人族的财富,无疑是难得可贵的,这些也是炎帝姜执对美政的设想,他对美政的设想和践行,大多是借鉴黄帝轩辕少阳的手段。”
“至于你的父亲,”春姑顿了顿,说道,“先前提到过许多,他背负整个人间,他依旧存在,这绝非我的一厢情愿或者是安慰你,而是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如同一位神灵,依旧在为守护世间而战。”
“轩辕青松背负祖、父两代人的罪孽可以九年面壁,可以以死赎罪。而你,为相叟后人,为白泽之孙,为相思之子,你背负曾、祖、父三代人的荣耀,可曾想过与你的父亲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