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阿说完，坐在姜水畔，也不说话。许凶挨着他坐下，仙魔降世对他而言太过于遥远，他在思忖如何当一把称职的刀子。

收放自如，可以杀人，可以保护，还得变通。

“青铜历二十二年了，”少阿说道，“人间三千年合计六次仙魔降世，这二十二年便占了一半。青铜历元年，相叟创世，九黎人召唤他们的先祖蚩尤大帝，招引来了第三次仙魔降世。西海龙族覆灭，妖族死伤大半，龙皇斩落大半个蛮荒妖域，最终解除了仙魔降世之灾。青铜历七年，无忧仙子与忘忧仙子发动初生之土与蛮荒妖域的战争，他们踏足登神长阶离去，招引来了第五次仙魔降世之灾，是相思以一己之力抗衡仙魔，后来黄帝部落的帝子莺歌以魔仙王的名义统领仙魔，最后与瞎眼夫诸一行人一同逃去了凛冬之地。青铜历八年，青鸟与嬴姝在轩辕山突破人间桎梏入灵境，无意之中开启了登神长阶，仙魔第六次降世，这一次，我们人族和妖族联手远征蛮荒妖域，精锐尽处，最后真正征讨仙魔的只有相思、青鸟、伏蒙和大熊。”

少阿唏嘘道：“人间平静了许多年了，这完全是相思的功劳，他试图一劳永逸，主动踏足登神长阶，去对抗仙魔。我们受了相叟、相思的余荫，才得以保全性命。仙魔何其强大，并非我不看好相思，而是在沧海之上，那里变得扭曲，那里传来摄人的气息。这是一个征兆，而初生城的贵族并未察觉，反而被优渥的日子养得疲怠。”

“你比你那两个弟弟妹妹好运些，他们并未得到火灵传承，哪怕是残缺的，而你，得到了一份让炎帝姜执都赞叹的火灵传承，这也算是你父亲唯一做的一件好事。你和思归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妖族也只有凤女不弱你们太多，至于我们人族，初生城的年青一代尽是些废物。”

“实力越强，责任也越大。我与太初这两年间一直在初生之土游荡，初生之土并不安宁，我们在监守两个地方，一个是沧海之上，一个是凛冬之地。若是相思他们当真遭遇不测，恐怕仙魔迟早会降世，且沧海之上的征兆已经越来越强烈。凛冬之地的危机则更为迫切，里面有瞎眼夫诸、山李山二狗、龙蠡、魔仙王八臂莺歌，甚至还有鲲鹏族和混沌魔王白修子，一旦那里出现问题，恐怕我们人族和妖族联手也无法抵挡。”

少阿与许凶袒露了许多心思，这些是许凶并未解除到的，但他知晓一切不多不少的秘辛，都是老炎帝姜执偶尔提及，或是《竹书纪年》上可见的痕迹。

初生之土落成不过二十二年，二十二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人族的纷争、妖族和龙族的恩怨、人族和妖族的纷争、仙魔降世，除了这些，还有些强大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存在。

鲲鹏族、疑是存在的太古人、遗忘岛永生者子璞、伪神敖玄……

日出之后，三人再度启程。思归归心似箭，一人驾驭青鸟左右横掠，少阿示意让许凶跟着他，许凶照做，于是只剩少阿一人领着驮货的青鸟在天际前行。

作为人族少有的天骄人物，纵然比不上相思、青鸟、嬴姝之流，依旧足够纵横人间。少阿并不以此为荣，甚至每每想起相思时总觉得自惭形秽。不过他做得并不算差，至少与太阿一道，时刻监视着潜伏的危机，称得上是人间守护者。

人间向来不缺守护者。

两千年前自登神长阶归返的龙皇，因为对四位袍泽的愧疚，甘愿以此赎罪守护人间两千年，独自抗衡第一次、第二次仙魔降世，又在其后甘愿以陨落为代价赎清自己的罪孽。

龙皇何罪之有？

两千年前的仙魔降世，是龙皇以一己之力抗衡的，尽管这场仙魔降世之灾是因为他们五人而起，但比起其余四位人间强者，龙皇做得够多了。

千年前的仙魔降世，依旧是龙皇以一己之力对抗，再次庇护人间，这一次仙魔降世之灾完全是因为吞天大魔蚩尤的蛊惑。

深渊巨兽现世，龙皇亲率龙族对抗深渊巨兽，并在伪神敖玄的助力下封锁了深渊巨兽出世的路径，再次庇护人间。

相叟归来后为第三次仙魔降世，在相叟的授意下龙皇并未参与。

青铜历元年为第四次仙魔降世，是成神的野心蒙蔽了龙皇的心思，还是无力守护人间的叹惋左右了龙皇的决定，两者皆有可说理之处。但龙皇的选择无疑让四海龙族走上绝境，以炼化四海气运为代价，终于晋升圣境，一举铲除所有降世仙魔，并打沉大半个被阴阳法则污染的蛮荒妖域。于人间而言，龙皇是守护者，尽管迟了，但终究到了。与龙族而言，龙皇是罪人，四海龙族皆因为他而覆灭。

不单单是龙皇，本为妖族的龙族也以人间守护者的身份自居，他们追随龙皇，最终脱离妖族，他们自然有他们的荣耀，这份荣耀绝非龙皇的至高无上，而是他们始终追随龙皇并肩作战，与有荣焉。

仙魔第五次降世了，伪神敖玄给了帝子莺歌一份机缘，也为仙魔之灾埋下祸根。魔仙王八臂莺歌最终选择在蛮荒妖域大墟炼化混沌之力，又与瞎眼夫诸、小白龙狼狈为奸。

这是这位守护人间两千余年的人间守护者的绝唱，他遨游四方，游历初生之土，最后选择入大墟，留给相思、嬴姝和龙蠡一份机缘。

人间守护者还有相叟与相思祖孙二人，纵然半神相叟有诸多自私之处，但他掌托初生之土又泪洒苍夷人间是无法磨灭的事实，这是《竹书纪年》上彪炳史册的无上功勋，是这位号称古往今来最为惊才绝艳且最接近神灵的无上人物对人间的馈赠。

相思的崛起过于顺风顺水，当然，这全然是外人看来，毕竟他们未曾经历过那些算计，只见到了那个好运小子归来忽然成为人间极致。

岂止是人间极致？

以一己之力对抗蛮荒妖域的仙魔，这一分力量便是人族和妖族合力恐怕也无法比拟。抗衡试图荡平初生城的魔仙王八臂莺歌，虽败犹荣，毕竟魔仙王八臂莺歌并无羁绊，而相思要守护的是一方城邑和两万余人族。

远征蛮荒妖域是相思的首功，之后他彻底迷失了踪迹，两年前青鸟与嬴姝也联袂离去。

少阿自然知晓，三位真正称得上是旷古烁今的人间天骄不会轻易陨落，他们在苍穹之上，继续守护人间。

此前炎帝姜执与妖族领袖春姑放弃成见，联手对抗降世仙魔，他们也称得上是人间守护者。少阿曾随炎帝姜执镇守神农山，也曾出征蛮荒妖域，虽说只在最后关头现身，但他对相思的敬意堪称无上。

昔年还小时因为青鸟之争，少阿对相思可没丁点好感。后来亲眼见到相思的惊天手笔，少阿不是记仇之人，他完全被折服。而如今，十二年不见影踪的相思是否还活着？少阿当然信他活着，那个为了庇护有相部落的子民敢赴糜子扬花之约的倔强青年，那个敢为了庇护初生之土独自对抗降世仙魔的倔强青年，那个为了庇护初生城敢与魔仙王八臂莺歌对峙的倔强青鸟，那个为了永绝后患踏足蛮荒妖域远征降世仙魔的倔强青年岂会轻易陨落？

现在，老炎帝退隐相地专心谋划美政，妖族领袖春姑带着妖族在莽山莽林繁衍生息，守护人间的重任落在神农弓传人姜太初与青鸟氏少阿肩上，他们战战兢兢，并不以人间守护者的身份自居，甚至对隐藏的绝对可怕的势力保持着足够的忌惮和视死如归的决心。

人间守护者岂是一个美名头衔？它是至高的荣誉，也是至高的负担。

少阿自知他无法成为一位合格的人间守护者，且姜太初也如此认为。尽管他们并不觉得相思会陨落，但依旧抱着最坏的打算。

并非最坏的打算，至少姜太初在嘱咐少阿护送思归归返神农山时有言“我们曾有相思，我们如今有思归”。

当少阿望着尚且年幼的思归和许凶驾驭青鸟追逐嬉戏时，他不免想起了老炎帝姜执退位后在神农山与妖族领袖春姑的会面。

退位，绝非推诿责任，而是能够对内肃清四方台初生城的腐朽秩序，对外抗衡或许会降临的灾祸。

妖族领袖对炎帝姜执的退位表示理解，两位当之无愧的领袖自始至终保持着足够的友谊，这份友谊来自数次的并肩作战，也来自人族和妖族的同仇敌忾。

春姑吟诵道：“纸上画人间，仙魔欲指点。取我江山笔，征战九重天。”

这是当初相思的一句无心之言。

老炎帝姜执说：“人间代有天骄出，通天绝地斩仙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