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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通牒_27

“你的口气好像有点愤愤不平。”

“我是个女人,教皇可不是;他简直就是个中世纪式的人物。”

“判决已宣布……于是,桑托斯就和卡洛斯携手合作;两个不再心存幻想的极端理想主义者,要寻找自己的奋斗目标——也许是寻找他们自己的好莱坞。”

“先生,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不过,如果说我大概明白了你的一点儿意思,心存幻想的那一位是才华过人的桑托斯;卡洛斯注定要满腔怨愤、不抱任何幻想。桑托斯欠卡洛斯一条命,所以干吗不为他卖命呢?他还剩下什么呢?……直到你出现。”

“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些。谢谢。我只想把几个空白填上。”

“空白?”

“我不知道的事。”

“伯恩先生,现在我们怎么办?你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你想怎么办,拉维耶夫人?”

“我知道我不想死,而且我并不是婚姻意义上的拉维耶夫人。我对婚姻的束缚从来都不感兴趣,而它带来的好处似乎又没什么必要。多年来,我一直在蒙特卡洛、尼斯和费拉角当高价应

召女郎,直到美丽的容颜和诱人的身体弃我而去。不过,我在以前的时光还认识了一些朋友,断断续续还有几个情人看在老交情的分上照顾我一下。如今他们大部分都死了,真是可惜啊。”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你假扮姐姐的身份可拿到了不少报酬啊。”

“哦,确实是这样,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现在也能拿到许多钱,因为我还有价值。我在巴黎的精英阶层中活动,那儿的小道消息多得是,往往会很有帮助。我在蒙田大道上开了家很漂亮的高级时装店。店里有古董、精美的绘画、佣人、记账式消费——对于一个曾跻身高级时装界、如今仍然在圈子里交际的女人来说,她理应拥有的东西可以说是一样不缺。还有钱。我的银行每月会收到日内瓦转来的八万法郎——我拿来付账单之后还能剩下那么一点。你知道,这些账单必须由我来付,谁也不能代劳。”

“这么说你还是挺有钱的。”

“不是的,先生。我拥有的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是钱。这就是‘胡狼’行事的风格。只有那些老头例外,他只会按照他们眼下效力时带给他的好处付钱。如果日内瓦那笔钱没有在每个月的十号打到我的银行,不出三十天我就会被赶出去。不过,如果卡洛斯打算除掉我,日内瓦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我会玩完——毫无疑问,我现在就算是完蛋了。今天早晨要是我返回蒙田大道的公寓,就永远别想再出来……就像我姐姐一样,她再也没能从塞纳河畔讷伊镇的那座教堂里出来。至少不会活着出来。”

“你确信会这样?”

“当然。我把自行车锁在那个地方,是为了从一个老头那里获取指示。对我的命令很明确,必须分毫不差地执行。二十分钟之后,我认识的一个女人会在圣日尔曼大街上的一家面包店跟我碰头,我们要把彼此的衣服掉换过来。她会前往玛格德琳教堂,我则要到特雷穆瓦耶酒店,和雅典来的一个信使会面。”

“玛格德琳教堂……?你是说,那些骑自行车的女人真的是修女?”

“先生,她们可都发过守贞守贫的誓言。我是常驻她们教堂的高级修女,来自圣马洛的女修道院。”

“还有面包店的那个女人。她是不是——”

“她时不时会堕落一下,不过她在修道院里可是个非常出色的管理者。”

“耶稣啊。”伯恩嘟哝说。

“她们常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这下你明白我的处境有多绝望了吧?”

“我可不太肯定。”

“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了——你到底是不是‘变色龙’。我不在面包店。根本就没人去跟希腊的信使会面。我到哪儿去了?”

“你给耽搁了。自行车的链条断了;你在勒库比街上被一辆卡车蹭到了。见鬼,你被人抢了。这又有什么区别?你被耽搁了。”

“你把我打晕之后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伯恩看了看表,这会儿在早晨明亮的阳光下指针很容易看清楚,“我想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也许是一个半小时。考虑到你的穿着打扮,出租车司机兜了一圈才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车,然后我们再把你扶到长凳上,尽可能不引人注目。他帮这个忙可拿了不少报酬。”

“一个半小时?”拉维耶尖锐地问道。

“那又怎么样?”

“那我为什么没给面包房或是特雷穆瓦耶酒店打电话?”

“因为情况太复杂?……不行,这一下子就能查出来。”伯恩摇着头加了一句。

“还有呢?”拉维耶那双周围密布皱纹的绿色大眼睛紧紧盯住伯恩的双眼,“先生,还能有什么原因?”

“勒菲弗大街,”伯恩缓缓地轻声回答,“那个陷阱。我反过来利用了他的陷阱,可三个小时之后他又利用了我的陷阱。接着我粉碎了他的计谋,又把你抓走。”

“正是这样,”在蒙特卡洛当过妓女的拉维耶点了点头,“而且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因此,我就成了他要除掉的人。一个卒子给拿掉了,因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卒子而已。她不可能向当局供出任何重要情况;她从来没见过‘胡狼’;她也只能重复那些低级下属的道听途说。”

“你从来没见过他?”

“也许我见过,但我自己并不知道。这种流言在巴黎也是满天飞。不是这个肤色黝黑的拉丁人,就是那个长着黑眼睛、黑胡子的家伙——‘告诉你,他真的是卡洛斯’——这种话我听得实在太多了!但是不对;从来就没有哪个人走到我面前说:‘我就是他,因为我你才能活得这么舒服,你这个年老色衰的高级妓女。’我只是向那些老头子汇报,他们会时不时地传递我必须得到的消息——比如今晚勒菲弗大街上的情况。”

“我明白了,”伯恩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低头看了看长凳上被他抓来的女人,“我可以把你弄出去,”他轻声说,“离开巴黎,离开欧洲。让卡洛斯找不到你。你想不想这样?”

“我的心情和桑托斯一样急迫,”拉维耶答道,眼睛里流露出恳切之情,“我原来忠于他,现在会心甘情愿地忠于你了。”

“为什么?”

“因为他年纪很老,脸色灰败,而且没法和你相比。你给我的是生命;他给我的是死亡。”

“这么说来,你这个决定很明智。”伯恩说。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虽然是微笑,却颇为热情,“你有钱吗?我是说,你身上带着钱么?”

“先生,修女可是发誓要守贫的,”多米尼克·拉维耶回答说,也对他报以一笑,“实际上我带着几百法郎。怎么了?”

“这点钱不够,”伯恩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他那卷颇为可观的法郎大钞,“给你三千。”他说着把钱递给了她,“找个地方买些衣服——你肯定知道该上哪儿去买——然后到……到里沃利路上的莫里斯饭店开个房间。”

“我该用什么名字登记?”

“你觉得用哪个合适?”

“布里勒怎么样?那是个可爱的海边小城。”

“有什么不行?……给我十分钟离开这儿,然后你再走。中午咱们在莫里斯饭店见。”

“我非常乐意,杰森·伯恩。”

“还是把这个名字忘了吧。”

“变色龙”出了布洛涅森林,来到最近的一个出租车站。没过几分钟,一个出租车司机欣喜若狂地收下了一百法郎,停在一排三辆出租车末尾的位置上没动;他载的客人缩身坐在后排,等着他报信。

“先生,那个修女出来了!”司机喊道,“她进了第一辆出租!”

“跟着它。”伯恩说着坐起身来。

维克多·雨果大道上,拉维耶的出租车放慢了速度,在巴黎为数不多的一种非传统事物前停了下来——那是个敞开式的塑料顶公用电话亭。“停在这儿。”伯恩吩咐道。司机刚把车拐到路边,伯恩就钻出了车子。“变色龙”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过去,来到紧挨在多米尼克·拉维耶后面的另一个电话亭,没给塑料顶底下紧张万分的修女瞧见。他没被发现,但站在她身后几米处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莫里斯饭店!”她冲着电话喊道,“登记的名字是布里勒。他中午的时候过去……是,是,我会在公寓停一下,换好衣服,一个小时之内赶到那儿。”拉维耶挂断电话转过身,看到伯恩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不!”她尖声叫道。

“我恐怕得说‘是’,”伯恩说,“咱们是坐你叫的出租呢,还是坐我的?……‘他年纪很老,脸色灰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多米尼克·拉维耶。对于一个从没见过卡洛斯的人来说,这个描述还真他妈的准确。”

怒气冲天的贝尔纳丹和刚才去喊他的门卫一起出了皇家桥酒店。“太过分了!”他大喊着朝出租车走去。他往出租车里看了一眼,又改口说:“不,不是过分,只不过是发疯。”

“快进来。”挨着身穿修道服的女人坐在最里头的伯恩说。弗朗索瓦·贝尔纳丹上了车,把心不甘情不愿的修女夹在中间,盯着她那身黑色的修道服、白色的尖帽,还有苍白的面孔。“这位是‘胡狼’手下很有才华的一个演员,”伯恩补充说,“相信我,她在你们拍的那些‘真实电影’髆av髍it螅指法国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的一个电影创作流派,以直接纪录的手法为基本特征。里绝对能大红大紫。”

“我不算是一个特别虔诚的人,但我希望你没有搞错……那个猪头面包师我可是搞错了——或许我应该说,是我们搞错了。”

“怎么说?”

“他确实是个面包师,而且也只是个面包师!我差点儿都把手榴弹放进他的烤箱里了,不过也只有法国面包师才能像他那样哀求!”

“这就对了,”伯恩说,“卡洛斯不合逻辑的逻辑——我记不得这话是谁说的了,也许是我自己吧。”出租车调了个头,驶上了巴克路,“我们要去莫里斯饭店。”伯恩补充道。

“我敢肯定咱们去那里是有原因的。”贝尔纳丹说道。他仍然在打量多米尼克·拉维耶谜一般冷漠的脸,“我的意思是,这位可爱的老太太一句话也没说。”

“我可不是老太太!”头戴白色尖帽的女人厉声抗议。

“你当然不老,亲爱的,”第二局的老特工表示同意,“只不过你风华正茂的时候更加吸引人。”

“老小子,你还真会讽刺人!”

“干吗要去莫里斯饭店?”贝尔纳丹问道。

“那是‘胡狼’给我设下的最后一个陷阱,”伯恩回答说,“多亏了咱们这位玛格德琳仁爱修女会的很有说服力的嬷嬷。他等着我去莫里斯饭店,那我就去好了。”

“我把第二局的人召来。局里有个官僚给吓得心惊胆战,因此他们会对我言听计从。我的朋友,你可别让自己置身险境。”

“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啊,弗朗索瓦,但你自己跟我说过,如今第二局的人你并不是都认识。我可不能冒走漏风声的危险。有人可能会发出警报。”

“让我来帮忙,”多米尼克·拉维耶低低的一句话突然打破了外面车流的嘈杂声,简直像是电锯启动时的轰鸣,“我能帮忙。”

“女士,你刚才帮忙时我相信了你,结果害得我自己去送死。不用了,谢谢。”

“那是刚才,不是现在。你想必能看到,我现在的处境真的很绝望。”

“这句话我最近好像听到过吧?”

“不,你没有。我刚加上了一个词——‘现在’……天哪,你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我没办法妄加揣测,可坐在我旁边的这个老花花公子随随便便地提了一句,说要把第二局的人召来——是第二局,伯恩先生!对某些人来说,那地方就等于是法国的盖世太保!即便我能够活下来,也会被那个臭名昭著的政府机构盯上。毫无疑问,我肯定会被流放到一个远在天边的可怕殖民地——哦,第二局的故事我可是听说过许多!”

“真的吗?”贝尔纳丹说,“我可没有。听起来真的很奇妙啊。棒极了。”

“另外,”拉维耶紧紧盯着伯恩继续说,一把从自己头上扯掉了那顶浆过的白色尖帽;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个动作的司机不禁眉毛一挑,“如果没有我,如果我不换上一套截然不同的装束在莫里斯饭店现身,卡洛斯根本都不会靠近里沃利路。”贝尔纳丹碰了碰那女人的肩膀,把食指举到唇边,朝前座方向点了点头。拉维耶赶快加了一句:“你想见的那个人就不会过去。”

“她说得有点道理,”伯恩一欠身,越过拉维耶看着第二局的老特工,“她在蒙田大道上还有座公寓,按约定她应该到那儿去换衣服,而且我们俩谁都不能跟着她进去。”

“这事就有点难办了,对不对?”贝尔纳丹答道,“我们不可能在外面的大街上监听电话,对不对?”

“你们这两个蠢货!……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你们合作;如果这一点你们还看不出来,就该让导盲犬带着你们走路!这个老而又老的家伙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我的名字列入第二局的档案;而且臭名昭著的杰森·伯恩在第二局竟然还有个点头之交,因此就冒出了几个意义重大的问题——顺便告诉你们,有一个问题我姐姐雅克利娜还提过。这个伯恩是什么人物?他是真有其人,还是无中生有?他到底是来自亚洲的杀手,还是个骗局,或者是故意安插的人?有一天晚上她在尼斯餐馆喝多了白兰地,给我打了个电话——那个晚上你也许还记得,‘变色龙’先生——在巴黎市外一家贵得吓人的餐馆。你威胁她……你利用那些有权有势、不能说出名字的人物来威胁她!你逼着她透露某一位相识的情况——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你把她吓坏了。她说你看起来好像是疯了,说你的目光变得很呆滞,还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话。”

“我记得,”伯恩冷冷地打断了她,“我们一块吃的饭,我威胁了她,她吓坏了。她去了洗手间,出钱让别人替她打了个电话,然后我就不得不离开那儿。”

“而且,现在第二局又和那些不能提名字的权势人物结成了联盟?”多米尼克·拉维耶连连摇头,放低声音说,“不,先生们,我是个擅长生存的人,决不会跟这么强大的力量对抗。玩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别人坐庄。”

短暂的沉默之后,贝尔纳丹开口了,“你在蒙田大道上的地址是多少?我来跟司机说。不过女士,你先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说的是假话,第二局所有真正的可怕之处都会降临到你身上。”

莫里斯饭店的一个小套间里,玛莉坐在客房服务的桌旁看着报纸。她的注意力老是不集中;专心看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把自己和大卫多年前常去的五家巴黎咖啡馆都跑了一遍,在刚过午夜的时候回到了宾馆,可焦虑不安却让她无法入眠。到了凌晨四点左右,极度的疲惫终于让她不再翻来覆去;她连床边的灯都没关就睡着了,将近六个小时之后又被同一盏灯晃醒。自从宁静岛上的第一个夜晚以来,这是她睡得最长的一觉。如今,连那个夜晚本身也成了遥远的回忆,除了那真真切切的痛苦:她看不到孩子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别想他们了,那实在太痛苦!想想大卫……不,想想杰森·伯恩!他在哪里?集中精力!

她放下巴黎论坛报》,给自己倒了第三杯清咖啡,朝落地窗那边望去;窗外的小阳台俯瞰着里沃利路。刚才还晴朗的早晨变成了灰蒙蒙的阴郁天气,这让她很心烦。很快就要下雨了,这将让她在街上的搜寻变得更为困难。无可奈何之下,她啜了一小口咖啡,把精致的杯子放回到精致的托盘上,心下有些恼怒:这不是她和大卫在缅因州乡下厨房里喜欢用的那种简单的陶制大杯子。哦,天哪,他们到底还能不能重返那里?别想这种事!集中精力!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