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个号码是真是假,是不是靠得住,”伯恩往床上一倒,把胳膊垫在脑后的枕头上,两眼闪闪发亮,“弗朗索瓦,把这个写下来,”伯恩报出了桑托斯告诉他的电话号码,“找到你在巴黎电话局高层的每一个线人,不管是收买、贿赂还是威胁,都得帮我把这个号码的地址查出来。”
“这个要求用不着花多少钱啊——”
“不,用得着,”伯恩反驳说,“他把这个号码保护起来了,几乎就是密不透风;他肯定得这么做。在他的整个网络之中,只有四个人知道这个号码。”
“那么,我们也许就不去走高层路线,而是下到低一点的地面想办法;实际上,是到地底下。到电话局在路面之下的隧道里。”
伯恩猛地转过头看着贝尔纳丹,“这一点我可没想到。”
“你怎么会想到呢?你又不是第二局的人。那些技术人员才是消息来源,而不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官僚……我认识几个技工。我会找一个人,悄悄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等今晚迟一点的时候——”
“今晚?”伯恩在床上抬起身,打断了他。
“大概得花一千法郎,不过你准保能弄到这个号码的地址。”
“我可等不到今晚迟一点的时候。”
“那你就还得再多冒一个险:在上班时间给这种人打电话。他们都处在监控之下;电话局的人谁也不信任谁。这就是社会的矛盾:把责任交给劳动人民,却不给他们个人权威。”
“等一等!”伯恩在床上说,“你有他们家里的号码,对不对?”
“没错,都在黄页上呢。这些人的号码可不是什么秘密。”
“让哪个人的老婆打电话过去,就说有急事,肯定有人会回家。”
贝尔纳丹点了点头,“行啊,我的朋友。真有你的。”
第二局的退休特工开始工作——几分钟过去了,然后又是十几分钟。他甜言蜜语地哄着电话局技工们的老婆,说如果她们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会得到报酬。两个女的直接挂断了电话,另外三个骂骂咧咧地拒绝了他,说的那些脏话都出自向来多疑的巴黎市井;不过,第六个老婆一边口吐污言秽语,一边说:“我干吗不打?”只要她那个整天钻地洞的丈夫搞搞清楚——这笔钱可是她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伯恩离开了酒店。他沿着人行道不慌不忙地缓步走着,穿过了四条街,在塞纳河边的伏尔泰滨河大道上找了一部公用电话。夜色慢慢地笼罩了巴黎的上空,河上的船只和桥梁亮起了点点灯火。他走到红色的电话亭前,稳住呼吸,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种自制他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他要打的这个电话,是他这辈子最为重要的一个电话,但是他不能让“胡狼”知道这一点——如果对方真的是“胡狼”的话。他走进电话亭,投币之后拨了号码。
“喂?”一个女声说道。她的法语“oui”发音尖锐而刺耳。是个巴黎人。
“一群黑鸟在空中盘旋,”伯恩用法语说出了桑托斯告诉他的暗号,“它们都很聒噪,只有一只鸟例外。它一声不出。”
“你是从哪儿打来的?”
“就在巴黎,但我不是从巴黎来的。”
“那你从哪儿来?”
“那里的冬天要冷得多,”伯恩答道。他感觉自己的发际有点汗湿。自制。自制!“我有急事要找黑鸟。”
电话里突然一片沉默,那是声音的真空。伯恩屏住了呼吸。接着传来了一个声音,它低沉而缓慢,和刚才的沉默一样空洞,“你是莫斯科人?”
“胡狼”!真的是“胡狼”!尽管对方的法语说得又快又流利,却掩不住那一丝拉美口音。“我可没这么说。”伯恩答道。他自己的法语带着他常用的那种口音,有一点加斯科涅地区gasy,法国西南部地区,大革命前为法国的一个省。的粗嘎味道,“我只不过说,那地方的冬天比巴黎要冷。”
“你是谁?”
“一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出于这个原因,你认识的一个人才会把这个号码和相应的暗语告诉我。我能提供你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笔生意,你这辈子最大的一笔生意。费用的问题不要紧——随你自己开——但付钱的主顾可是美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他们控制着美国的大部分实业以及全国的金融机构,还能够直接触及政府的神经中枢。”
“你的这个电话也挺奇怪的,非常不合传统。”
“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就会忘掉这个号码,另找别人。我不过是个中间人。你只要说行或不行就够了。”
“我不会答应自己一无所知的事,不会答应从来没听说过的人。”
“相信我,假如我有权透露的话,这些人的位置一说你就知道。但是,我并不是要你答应这件事;在这个时候你只要表示出兴趣就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就可以向你透露更多的情况。如果是否定的,那好,我毕竟试过了,只好去另找别人。报纸上说那个人昨天还在布鲁塞尔。我会去找他。”他提到布鲁塞尔、暗指杰森·伯恩的时候,对方猛地吸了一口气,“黑鸟,你有没有兴趣?”
沉默。最后“胡狼”开口了,“过两个小时再给我打电话。”他命令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成了!伯恩靠在付费电话亭上,脸上和脖颈汗流如注。皇家桥酒店。他得回到贝尔纳丹那儿去!
“是卡洛斯!”他说着关上了门,直接走到床边的电话机前,从口袋里掏出桑托斯的名片。他拨了号码,没过几秒钟就开口了。“黑鸟的情况已经确认,”他说,“告诉我一个名字,什么名字都行。”停了片刻,“知道了。货会放在服务台。盒子会上锁,再用胶带封好;点过之后,把我的护照送回来。让你最棒的手下拿走所有的东西,把盯着我的那几条狗唤回去。黑鸟可能会跟着他们找到你。”伯恩挂断电话,转向了贝尔纳丹。
“这个号码在第十五区,”第二局的老特工说,“我一把号码告诉那人他就知道在哪儿了,至少他估计是在那个地方。”
“他打算怎么查?”
“回到隧道里头,把情况搞得更明确一些。”
“他会往这儿打电话吗?”
“幸运的是,他骑着摩托车。他说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回去干活了,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往这个房间打电话。”
“太好了!”
“不尽然。他想要五千法郎。”
“他可以开十倍的价钱……‘不出一小时’是什么时候?离他刚才打电话过了多长时间?”
“你走了大概有三十、三十五分钟;他打电话的时候你刚走一会儿。我估计再过半个钟头吧。”
电话响了。二十秒之后,他们弄到了勒菲弗大街上的一个地址。
“我这就走。”杰森·伯恩说。他从桌上拿起贝尔纳丹的自动手枪,又往口袋里揣了两颗手榴弹,“不介意吧?”
“尽管拿。”第二局的老特工回答说。他把手伸进夹克,从腰间抽出了第二把手枪,“巴黎的扒手实在太多,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带一把备用的……但你干吗现在就走?”
“我至少还有几个钟头时间,所以想到那周围看看。”
“单枪匹马?”
“还能怎么样?要是去召援兵,我就有可能被击毙,或者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只因为比利时一桩和我毫无干系的暗杀。”
波士顿第一巡回法庭的前任法官、曾经深受尊敬的布伦丹·帕特里克·普里方丹,瞧着愁容满面、哭个不停的伦道夫·盖茨。盖茨弓着腰坐在丽思酒店的长沙发里,五指叉开的两手捂在脸上。
“唉,我的天。大人物砰然落地时的巨响总是那么的不可挽回。”布伦丹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加冰块的波旁威士忌,“这么说你是被人坑了,伦道夫。法国式的陷阱啊。你那敏捷的头脑和威严的气度,到了巴黎可就不太管用了,是不是?小当兵的,你本来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乡下的农场’里。”
“上帝啊,普里方丹,你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副情形!当时我在组建一个企业联合——横跨巴黎、波恩、伦敦和纽约,还有远东地区的劳力市场——这是一家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企业。我在雅典娜广场酒店被人绑走,塞进车里蒙上了眼睛。然后我又给扔到一架飞机上,送到了马赛。我在那儿碰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我被关在一个房间里,过几个小时就有人给我注射毒品——一直打了六个多星期!他们还把女人带进房间,还拍了录影——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是我自己!”
“花花公子,也许那就是你自己,只不过你从来都没意识到罢了。你的这个自己还学会了提前享受,总想得到即刻的满足——如果这个词儿我没用错的话。让你的客户在纸面上获得大笔利润,他们再拿着这些文件到市场上去做交易;与此同时,却有数以千计的人在企业收购中失业。是啊,没错,我亲爱的保皇主义者伦道夫,这种行为就是追求即刻的满足。”
“你说的不对,法官——”
“再听到这个称呼的感觉可真好。谢谢你,伦道夫。”
“工会的力量变得太强大了。整个工业都被他们搞得陷于瘫痪。为了生存,许多公司不得不搬到海外去!”
“而且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很奇怪啊,你说的也许是有点道理,但你从来就没考虑过别的选择……不管是怎么回事,咱们现在跑题了。等你在马赛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个瘾君子——当然了,还有那些录影带——那里头的形象,对一位知名律师的声誉可是非常有害。”
“我又能怎么做?”伦道夫·盖茨喊道,“我给他们毁了!”
“我们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你成了‘胡狼’在经济界高层的心腹。在这个世界上,竞争可是个讨厌的包袱,最好趁早丢掉。”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找到我的。我们组建的企业联合遭到了东亚利益集团的反对。那些人雇了他……我的天啊,他会把我杀掉!”
“再杀一次吗?”法官问道。
“什么?”
“你忘记了。他以为你已经死了——这可是多亏了我。”
“我还有案子要办,下周得去参加国会的一个听证会。他会知道我还活着!”
“你不出现就不会了。”
“我必须去!我的客户要求——”
“那我就同意你刚才的说法,”普里方丹打断了他,“他会把你杀掉。很遗憾,伦道夫。”
“我该怎么办啊?”
“有一个办法,花花公子。你不仅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从今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当然,这需要你做出一点牺牲。首先,你得到一家私人戒毒中心接受长期治疗;但在这之前,你现在就得完全跟我合作。第一个牺牲,能确保你在不久的将来消失无踪,第二个嘛——抓住‘胡狼’卡洛斯,并把他消灭。到那时你就自由了,伦道夫。”
“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怎么跟他联系?”
“我有一个电话号码!”伦道夫·盖茨伸手去掏自己的皮夹。他从口袋里抽出皮夹,把颤抖的手指伸进了一个夹层,“这个号码世上只有四个人知道!”
普里方丹收下了每小时两万美元的咨询费,吩咐伦道夫回家。他请伊迪丝原谅自己的冒昧,还恳求她做好明天离开波士顿的准备。布伦丹听说过一家私人治疗中心,好像是在明尼阿波利斯,常有富人隐姓埋名到那里寻求帮助;早晨他弄清了具体情况之后会给伦道夫打电话,自然他的服务将得到第二笔报酬。惊魂不定的伦道夫·盖茨刚离开房间,普里方丹就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宁静酒店的约翰·圣雅各。
“约翰,我是法官。别问我问题,不过我弄到了重要的消息,对你姐夫也许会大有帮助。我明白我不能和他联系,但我知道他在跟华盛顿的一个什么人打交道——”
“那人叫亚历山大·康克林,”圣雅各打断了他,“你等等,法官,玛莉把号码记在桌子的吸墨台上了,我得到那边去。”电话那头传来听筒搁在硬台面上的声音,接着咔哒一响,另一部电话又被拿了起来。“在这儿呢。”玛莉的弟弟报出了号码。
“这一切我以后再跟你解释。谢谢,约翰。”
“该死,现在有一大堆人老是跟我说这种话!”圣雅各说。
普里方丹拨通了那个带弗吉尼亚州区号的号码。接电话的人只粗声说了一个字:“喂?”
“康克林先生,我叫普里方丹,这个号码是约翰·圣雅各告诉我的。我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要跟你说。”
“你就是那位法官。”康克林打断了他。
“这恐怕是以前的一个称呼了。很久以前。”
“什么事?”
“我知道怎么联系你们称作‘胡狼’的那个人。”
“什么?”
“你听我说。”
贝尔纳丹盯着响起的电话机。接还是不接?他一时间起了思想斗争。没什么好犹豫的;他不接不行。“喂?”
“杰森?是你,对不对?……也许我打错房间了。”
“亚历山大?是你吗?”
“弗朗索瓦?你在这儿干什么?杰森呢?”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知道他一直想跟你联系。”
“今天累得够呛。我们把莫里斯·帕诺夫弄回来了。”
“好消息。”
“还有别的消息呢。我们搞到了一个电话号码,通过它可以找到‘胡狼’。”
“这号码我们也搞到了!还有它所在的位置。咱们那个人是一小时之前走的。”
“天哪,你们是怎么弄到的?”
“这可是个曲折复杂的过程,我真的认为只有他才能办得到。他简直太有应变能力了,不愧是‘变色龙’。”
“咱们对一下,”康克林说,“你的号码是多少?”
贝尔纳丹报出了伯恩让他写下的号码。
电话线上的沉默就像是无声的惊叫。“号码不一样,”康克林终于说,他的声音都哽住了,“两个号码不一样!”
“陷阱,”第二局的老特工说,“老天啊,这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