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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通牒_17

目瞪口呆的约翰·圣雅各漫无目标地晃到阳台门前,慢慢接受了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我想这解答了一个我们许多人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总督出身于一个古老的望族,他有个弟弟是外交部的高官,和首相走得很近。他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被派到这个地方来?问得更切题一点,他怎么会接受这个任命?你会想,他最不济也得去百慕大群岛或英属维尔京群岛这样的好地方。普利茅斯当作跳板还可以,但肯定不会是最终的派驻地。”

“他这是被放逐了,约翰。卡洛斯可能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个中原因,于是把他列入了名单。多年来卡洛斯就是这么干的。大部分人会阅读报纸、书籍和杂志作为消遣;‘胡狼’读的则是一大本一大本的情报报告,它们来自他所能挖掘到的每一个消息来源。而他挖掘出的情报之多,中情局、克格勃、军情五处、军情六处、国际刑警和十来个其他情报机构连想都不愿去想……我从布莱克本飞回来之后,水上飞机往这儿飞了四五趟。飞机上都是些什么人?”

“飞行员啊,”圣雅各转身答道,“我跟你说过,他们是来接人离岛的,没有送任何人过来。”

“对,你跟我说了。你去看了么?”

“看什么啊?”

“飞到岛上的每一架飞机。”

“嗨,得了吧!那时候你给我找了十几件事。”

“那两个黑人突击队员呢?你非常信任的两个人。”

“老天,他们当时在检查情况,部署其他的警卫。”

“那么,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有谁可能会坐着水上飞机过来,对吧?也许他们是趁着飞机滑行过珊瑚礁的时候,从浮筒上溜进了水里——也许就在你没看见的那片沙洲前头。”

“天哪,大卫,那些包机飞行员我都认识许多年了。他们不会听任这样的事发生。决不会!”

“你的意思是,这有点难以置信。”

“完全正确。”

“难以置信,就像‘胡狼’在蒙塞特拉的联络人一样。直辖总督。”

宁静酒店的老板瞪着他的姐夫,“你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啊?”

“我很遗憾,把你也卷到了这个世界里。但你现在就置身其中,必须按照它的规则行事,照我的规则来。”外面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光斑,那是一道闪光,一条极细的暗红色光线!红外线!伯恩张开双臂扑向圣雅各,撞得他摔倒在地,离开了阳台门。“快闪开!”伯恩在半空中大吼,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他们头顶的空中啪啪啪连响三下,三颗势不可挡的子弹狠狠地射进了别墅的墙壁。

“见鬼,怎么回事——”

“他在外头,而且他还要让我知道!”伯恩一边说,一边把趴在身旁的内弟摁到墙根装饰木线的下方,然后把手伸进瓜亚贝拉衬衫的口袋。“他知道你是谁,所以你会成为第一具尸体;他知道杀了你会把我逼疯,因为你是玛莉的弟弟——你是我的家人,他在利用这一点威胁我。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天哪!我们该怎么办?”

“让我来办!”伯恩答道。他从衣袋里抽出第二个信号火炬。“我来给他个信号。让他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知道为什么等到他死了,我还会活着。你待在那儿别动!”伯恩从右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捻着火,点燃了信号火炬。他快速爬过阳台门,猛力把咝咝作响、发出刺目光芒的信号火炬投进黑暗之中。又是啪啪两声,子弹射到贴着瓷砖的天花板上又跳开来,把梳妆台上的一面镜子打得粉碎。“他拿着一把装了消声器的mac10。”梅杜莎的三角洲说着滚到墙边,同时用手摁住自己火烧火燎的脖子,“我一定得到外头去!”

“大卫,你受伤了!”

“好消息。”杰森·伯恩站起身朝门口奔去,砰地拽开门冲进了别墅的起居室,正好和皱着眉头的加拿大医生打了个照面。

“我听见里头有动静,”医生说,“一切都还好吗?”

“我必须得离开。你趴到地上去。”

“嗨,你看哪!你的绷带上渗血了,缝线——”

“你他妈的快趴到地上!”

“你可不是二十一岁的小伙子,韦伯先生——”

“你他妈的别来烦我!”伯恩大喊一声跑到入口处,打开门来到外面,沿着灯光照亮的小路朝主楼奔去。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外头有一支震耳欲聋的钢鼓乐队,钉在树上的二十来个扬声器把乐队放大了的演奏声传遍了整个庭院。

忽高忽低的刺耳音乐声简直是排山倒海。伯恩心想,这对他倒是没什么坏处。安格斯·麦克劳德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玻璃环绕的巨大圆形餐厅里还剩下几个客人,服务员就更少了。这意味着“变色龙”必须得改换颜色。他很了解“胡狼”的想法,正如他了解自己一样;这意味着在目前的情况下,杀手会采取和他一模一样的行动。这匹饥饿难耐、垂涎三尺的狼钻进了猎物的洞穴,要趁着对方慌乱而激动的时候,把最肥美的那块肉拖出来。他也会这样。神秘的“变色龙”将褪去外皮,显露出一头大得多的猎食猛兽——比如说孟加拉虎——它会用利爪把胡狼撕碎……干吗非要想像这些画面?为什么?他知道是为什么,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一种空虚的感觉,一种对已过之事的渴望——他再也不是三角洲了,再也不是那个令人畏惧的梅杜莎游击队员;他也不复是巴黎和远东的杰森·伯恩了。那个上了年纪的大卫·韦伯——上了不少年纪——总是在打扰他,要侵入他的头脑,非要在疯狂和暴力中找出一丝理性。

不行!离我远点!你什么都不是,我才是一切!……滚开,大卫,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滚开。

伯恩转身下了小路,穿过粗硬扎人的热带草丛,朝酒店的侧门奔去。气喘吁吁的他看见有个人从门口出来,赶忙放慢脚步开始走路。随即他认出了那个人,又继续跑起来。那人是宁静酒店他能记起的少数几个职员之一,也是他宁愿自己能忘掉的少数几个家伙之一。这位名叫普里查德的副经理是个让人受不了的势利鬼,一个喋喋不休的讨厌家伙,虽说他工作起来很卖力。不管见到谁,他都会把本家族在蒙塞特拉的重要地位挂在嘴边——尤其是他那个在移民局当副局长的叔叔。大卫·韦伯估计,此人给宁静酒店带来的好处并非偶然。

“普里查德!”伯恩喊了一声,朝他走去,“你拿到绷带了么?”

“唷,先生!”副经理喊道,显得确实很激动,“您在这儿啊。我们听说您今天下午离开了——”

“啊,该死!”

“先生?……安慰悲伤的话语实在太令人痛心了,我都张不开口——”

“那就把嘴闭紧,普里查德。明白吗?”

“当然,我今天早上不在这儿,没能去问候您,下午也没法向您告别,表达我最深切的慰问。因为圣雅各先生让我今晚当班,其实是得上整整一晚——”

“普里查德,我赶时间。把绷带给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你见过我。我希望你能

明确这一点。”

“哦,很明确,先生,”普里查德说着把三卷不同尺寸的弹性绷带递了过来,“这么重大的秘密托付给我绝对安全,就像我绝不会告诉别人您妻子和孩子在这里暂住一样——哦,上帝原谅我!请原谅,先生!”

“我会原谅你,上帝也会原谅你——只要你能闭紧嘴巴。”

“封上了。我的嘴封紧了。我可真荣幸!”

“你要是到处炫耀这种荣幸,就会吃枪子儿。清楚了吧?”

“先生?”

“可别吓晕了,普里查德。到别墅那儿去,跟圣雅各先生说我会和他联系,让他待在那儿。听清了没有?他得待在那儿……至于你嘛,你也是一样。”

“也许我可以——”

“得了吧。赶紧给我走!”啰里啰唆的副经理穿过草坪,朝通往东侧别墅的小路跑去。伯恩奔到门口,走了进去。他一步两级地跑上台阶——几年前他还能一步三级呢——气喘吁吁地又一次来到圣雅各的办公室。他进屋关上门,快步走到壁橱前。他知道内弟在里头放着几套替换的衣服。他们两人的尺码差不多一样——照玛莉的说法,都是超大号——约翰去看大卫·韦伯的时候还经常借他的外套和衬衫穿。伯恩从壁橱里挑了一套最不起眼的衣服:轻便的灰色宽松长裤,深蓝色全棉上装;壁橱里只能看到一件衬衫,也是热带棉的,所幸是件棕色的短袖衬衫。这些衣服在光照下都不显眼,也不会反光。

他刚开始脱衣服,脖子左侧就感到一阵尖锐、灼热的疼痛。他往最近的一面镜子里照了照,眼前的景象先是让他一惊,随即又愤怒异常。紧紧缠在脖子上的绷带透出了暗红色,血迹还在不断洇开。他扯开了最宽的那盒布绷带;现在换敷料已经太晚了,他只能把原来的绷带加固一下,希望能止住血。他解开弹性绷带往脖子上缠,绕了几圈之后将它扯断,再用小夹子固定起来。绷带让他的活动更不灵便了;这个阻碍他也必须抛在脑后。

他换上衣服,把棕色衬衫的领子高高竖起,挡住喉咙。自动手枪插在腰间,那卷钓线放在宽松长裤的口袋里……脚步声!门开了,他的脊背紧贴着墙壁,手放在枪上。老方丹走了进来;他站在那儿看了伯恩一会,然后关上了门。

“我一直在找你。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法国人说。

“除非必要,我们现在不用无线电,”伯恩从墙边走开,“我以为你收到通知了。”

“我收到了,这么做是对的。现在卡洛斯可能自己也有无线电。你知道,他不是独自一人。所以我才转来转去,到处找你。后来我想到,你和你内弟可能会在楼上,在他的办公室里。这儿算是个总部吧。”

“你在外头的开阔地方走来走去,可不是很明智啊。”

“我不是白痴,先生。我要真是个白痴,许多年前就已经没命了。无论走到哪儿,我都非常小心……说实话,正因为不是白痴,我才下决心出来找你,我估计你还没死。”

“我是没死,你也找到我了。有什么事?你和法官应该待在空别墅里的某个地方,而不是到处乱跑。”

“我们是待在那儿;刚才是的。知道吗,我想了个方案,一个计谋。我觉得你会感兴趣。我和布伦丹讨论过——”

“布伦丹?”

“这是他的名字,先生。他认为我的方案有可取之处,而且他也是个很聪明的人,非常‘sagace’——”

“精明?对,这一点我能肯定,可他干的不是我们这一行。”

“他是个擅长生存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干的都是同一个行当。他觉得方案有一定的风险,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又有哪种方案能够完全避免风险呢?”

“你们的方案是什么?”

“这个办法可以把‘胡狼’引入陷阱,同时给此地其他人造成的危险也最小。”

“你还真挺担心其他人的,是吧?”

“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所以我也没必要再重复。酒店里有这么多男男女女——”

“往下说吧,”伯恩恼怒地打断他,“说说你的策略是什么。你最好弄明白一点,我是想干掉‘胡狼’,就算得把这座该死的岛上所有的人命拿来交换也在所不惜。我现在没心情去乐善好施。我付出的已经太多了。”

“那你和卡洛斯就要在夜色之中互相追踪?两个疯狂的中年猎手,一心只想着杀死对方,根本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因此送命、受伤,或是落得个终生伤残?”

“你如果想要同情,就该到教堂里头去,向你那位作践这颗星球的上帝祈祷!那位上帝要不是充满了扭曲的幽默感,就是个虐待狂。现在你如果再不说出点道理来,我可就要出去了。”

“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快说!”

“我了解大人,了解他思考的方式。我女人和我的死都在他计划之中,但时间不能和你的死撞在一起,因为那将会削弱他战胜你的那一刻的强烈戏剧效果。那个时刻得延后一点。等人们发现我这个所谓的法兰西英雄其实只是‘胡狼’的工具,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这将是他大获全胜的最后证明。你难道不明白吗?”

伯恩端详着老头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他轻声回答,“倒不是说我对你这样的人抱有指望,但我所料想的一切,都是以这种手法为基础的。他是个自大狂。在他的心目中,他就是地狱之王,而且还想让全世界承认他和他的王位。照他自己的认识,他的天分被忽视了,给降到了小混混杀手和黑手党刺客的水平上。他想要的是喇叭奏响,鼓声震天,可他却只能听到有气无力的警笛声,还有警方辨认嫌疑人时那些无精打采的问题。”

“没错。他有一次向我抱怨说,美国人几乎谁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们的确不知道。就算有美国人想到他,那也是把他当成小说或电影里的人物。十三年前他从巴黎飞到纽约来杀我的时候,就是想补偿这个缺憾。”

“我纠正一下,先生。是你逼着他去追杀你的。”

“已经是陈年旧事了。这一切跟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它和今晚……和你的计划有关吗?”

“凭借这个计划,我们能逼着‘胡狼’出来找我,和我会面。就是现在。就在今晚。”

“怎么个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