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嘱咐侍卫几句,各自离去,四人三马进了秦宫,秦宫里黑灯瞎火,有些泛白的雪地,也望之不清。往前约莫走上一段,不知多远处有几盏明灯,灯光暗淡,摇曳摆动,好似即将覆灭,老马走过这条路不知多少次,便是闭着眼也能准确无误的到达。
莫说是秦国这种什么也没有的宫城,便是玉宇琼楼,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老马也有这般自信。要不怎么说老马跟人差不了多少,若不是怕人觉得怪异,头上的缰绳也不必更不肯缠上。
待走了刻许钟,一座颇有些规模的独立三层楼阁立于湖畔,湖中有些杂草,夜下看之不清。走近了看,楼阁上挂有七八盏灯,后边有两座独立的两层小楼阁,在背面的四盏灯下,显得微有些暗淡。
三座楼阁之间相距不过十丈,有三条形似鹅卵石路铺就的小道,色彩各异,说来也怪,小道上一滴雪水不曾有,干巴巴的,倒是两边的草地上满是雪花。
老马行至三层楼阁前,少年翻身下马,伸出手将少女抱下,拍落少女青丝上的白雪。青年收起插在马背上的佩剑,卷起衣袖将剑上微微泛起的薄冰擦拭干净,书生将两尾鱼提起,跟着少女走向后边一间小楼阁。
青年拍下老马,道了句自个玩去,也跟上书生脚步,少年怒骂道吃货,赶紧追上。老马咧咧嘴,发出嘲弄声,不明白鱼有什么好处,又小刺又多,还不如寒冬时节的青草半点美味,甩甩尾巴,大步向前,瞬息不见影子。
不出数息,小楼阁已尽在眼中,少女入了楼阁,点起灯火,紧接着,淘米洗菜,忙碌起来。青年将洗好的菜切好,放入盘中,书生拿起抹布擦拭厨台。
不多时,火光兴起,水雾升腾,将里面照耀的清晰又带些朦胧,放眼看去,楼阁底层皆是各种冬令时的蔬果,数量不多,数目齐全。
少年将来自南境的橘子,晋国的苹果,西域的葡萄一股脑的全都清洗干净,似乎是寒冬的水格外冰冷,直令其伸手进去,又抽出来,反复几次。想着不是办法,该是下定决心,赶紧的搓上几下,露出笑容,接过青年递过的瓷盘,缓缓上楼。
两层的楼阁上一张秦岭千年太元木所作的径直七尺的圆桌,六条木椅子。千年太元木通体赤红,坚固异常,胜过百炼钢,其上道道年轮纹路,细细密密,如同长龙盘踞于此。
此前的圆桌远非这般奢华贵重,奈何有一日书生饮了些酒,不小心拍烂原先半破的方桌,未免少年追杀,连夜奔至秦岭之中,斩断半截千年太元木,回来后紧赶慢赶请青年挥剑作成圆桌木椅,算是弥补了过错。
除了桌椅外,三盏灯外,楼阁上再无他物。
此前楼阁本就不是厨房之地,奈何秦国破败后,再无精力修复损坏的楼阁庭廊,于是四人将就着搬到此处,不过此地倒也幽静。后少女入了修行,布下阵法,将此间楼阁化一为二,底层任你天翻地覆,于上层而言风平浪静,毫无半点影响。
楼阁窗户以上好琉璃裱装,隐隐间透出三层楼阁上灯光,少年安坐一会,不知道想些什么,站起身来,开起窗。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灯火不移,远处的三道身影,隐约间能看清是三位马爷,在啃食着特地从祁连山中带来的玄青草,常年皆青,数日之间从一截草根可长成尺许长,向来是马爷的主食。
当然马爷偶尔改改口味,寻些熊虎之类的,不过自从听闻洛邑城中有海中的大鱼后,马爷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要去尝尝鲜,便是辅食也得更换一下不是。
越过马爷的身影,再远处,有依稀的灯火,以少年修行后眼神,若想看清自是不难,但想了想,少年依然静静地望着,却在心中印下的一幕。
宫殿中坐着悲伤的秦公,唉声叹气,不时的想摔碎手中茶杯,举起后,凝目望向城外的老秦人,又果断的放下杯子,思量再三,站起走上几步,一声长叹,又颓然的坐下。
“公子为何不去看看公爷?总好过在这儿望着。”
少女左手中提着一坛酒,右手拿着泡有太元木伴生的茶树茶叶的茶水,将酒置于桌上,寻了茶杯,将茶水递给少年。
“本想着去的,又有些怕,”少年接过散发着清香的茶水,饮了一口,望着远处,似乎想着该怎么说,随后摇摇头,黯然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虎穴之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得卑躬屈膝,父亲在责怪自己,我又何尝不是责怪自己。”
“终归是要面对的,公爷也曾想过,只是不想这一天来的这般早。”
少女伸出如葱的玉指轻轻的揉捏着少年肩膀,依旧有些不明。
少年沉默数息,似是指着窗外的雪,也是远处的灯火,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好笑,却又感伤,解释道:“我在看着,父亲也在看着,想来现在他正在接受这般现实,总该是有些沮丧,懊恼,若是我现在前去,指不定看到他悲嚎的样子,见着了,颇有些不顾其面子,有损父威,到时又要说道一二了。”
少女想着是此种道理,也真是不该去看,脑海中呈现公爷号啕大哭的模样,抿着嘴露出点笑意道:“公爷总是这般真情流露,那便到明日,想来是好些了。”
少年闻言为之沉默,也许明日见得,父亲总该接受现实了,会好些,但少年少女心里明白,明日之后,再见的话不知要到何日,玄国之地,去了又岂是轻易能回的。
他不来,少年不去,都是心照不宣罢了,见也罢,不见也罢,总归得离去的,尚不如安安静静地望着,明白彼此的心意足矣。
少年一口饮下杯中茶水,意犹未尽,便坐下倒了些酒,自顾自的喝起。少女下楼去端起几样南境之地的菜便上来,青年则左手抱起一木桶饭紧随其后,右手也端起几道菜而来。
想起还要些碗筷,噔噔地又下去,书生估计是想着偷喝点鱼汤,待到青年上来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护着鱼汤做贼心虚般坐下。
少女挨个盛起饭,青年扶好碗倒起酒,书生偷偷看了少年一眼,见其不曾说道,遂将碗中盛些鱼汤,安然得喝起,一脸惬意,想着要去洛邑,不由地说道:“是得想法子弄些钱财,不然语若再好的手艺,也无用武之地啊!”
少年打掉书生再次伸出盛汤的手,颇有些嘲弄道:“你可不是自称是本公子的钱袋子,要不这事交由你来,我养了你们这么些年,现在总该得享些清福,怎么也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我倒是想,问题是我养不起公子呀,”书生腆着脸,满是笑意,又伸手偷了一勺,“养活我自个倒绰绰有余。”
少年见这人油泼不进,显然除了一张嘴外再无用处,不欲再言,吃起少女盛好的饭菜,青年秉承着,我不说话,就静静地过着饿了吃,冷了穿的日子。
少女默默的吃着,偶尔浅浅的饮点酒,露出微笑,书生本欲再说几句,见没人搭理,自讨没趣,赌气着就是只喝鱼汤,不吃其他,倒是便宜了青年。
过了小半个时辰,吃饱喝足,四人惬意安然的躺了会儿,青年书生收拾好碗筷,少年少女则离了楼阁,去往三层楼阁,待到青年书生清理好一切,刚踏出门时,三层楼阁灯火齐齐熄灭,书生不由地嘀咕一声,小气,转而朝着边上的两层楼阁而去。
夜色渐深,三层楼阁中偶尔传出少年轻声说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故事,少女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
两层楼阁中书生在上层,点起微弱的油灯,翻看着书架上的典籍,琳琅满目,皆是大家名籍。
青年在下层盘膝而坐,取出普普通通的佩剑,继续以体内的剑意融合焠炼,佩剑时而发出剑鸣,显示着这把剑已然不是常人眼中的那般寻常。
这样的生活或许持续了数年,或许是十余年,想来往后将不止这些年。
偌大的秦宫,清晨时分谁起的最早,绝对非马大爷不可,明显过剩的精力,一夜间都在啃着玄灵草,许是知道要离去一般,将平日里不舍得吃的草今儿个一股脑啃个干净。
待到少年在少女侍候下起身梳洗后,简单吃过早膳,下了三层楼阁,一起朝着昨日灯光处走去,路过经心移植玄灵草的三亩地。
玄灵草有吸取天地灵机之能,风雨不入,四时皆青翠如春,昨日出门前还是生机盎然,灵雾缭绕的三亩草地,如今如被狗啃过一般,光秃秃的,留下一截紫色的草根底部默默埋在地底,扯出半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雪地上有三堆雪球躺着,露出四蹄朝天,不知道在练什么神功,雪球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似乎躺的久了,忘了自个是什么模样,于是好奇人影怎么倒着,等到少年走到近前,忽然开窍明悟,翻身而起,嘶鸣一声,扬起马蹄,抖落身上的积雪。
四人上马后,再走了一刻钟,印入眼中的是数十座宫殿,亭台楼阁,勾廊画舫相连,宫殿瓦铄显得陈旧,木柱殿墙露出斑点,依稀可见昔日的恢宏气势。
少年下了马,拐过几道小路,一路上皆是侍卫宫女在忙碌,两边的宫殿没什么变化,踏入其中一处小些宫殿。
殿里陈设简单,就跟寻常人家一般无二,身着常服的秦公如同邻家的富人一般,坐在桌旁吃着早膳,没什么丰富的菜样,尽是些秦地的早膳吃食,知晓少年要来,特地多点了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