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启下意识侧身,挡住了身后看似瘦小的莫妄，这才抬眼朝门口看去，一股奇怪的压迫感在空气中传开,原本喧闹的餐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阳光从大主教的身后投注，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晦暗不明，就连他身上穿着的白袍似乎都染上了一些阴影。

“所以……”大主教仰起头环顾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餐厅,在看见盛启身后的莫妄时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非常轻柔,但在一片寂静中却足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餐厅内一时间没人说话,众人噤若寒蝉。

最后还是负责分餐的侍从主管匆匆赶来，先是冲着大主教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方才凑近他身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哦？”大主教皱了下眉才说道：“按照你的说法……这场骚动，都是由一位骑士侍从引起的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缓，却无端端让人心里一紧。

侍从闻言,腰弯地更低了,他抖着嘴唇,冷汗直流地开口致歉道：“不，不，这都是我们的失责，还请大主教冕下责罚。”

大主教闻言轻轻扫了躬着身的侍从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周边的众人都有些不安起来的时候才开口道：“既是这样，那就按规矩找云七领罚，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一下。”

“谨遵您的吩咐，冕下。”侍从闻言赶忙低着头行了一个屈膝礼,匆匆退下组织人手收拾餐厅去了。

盛启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对大主教的行为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偏头看了身后的莫妄一眼，却发现对方正眼睛不眨地直直盯着大主教的方向看，那双棕红色的瞳孔警觉地竖起，就像是一只正在炸毛的猫。

正在这时，大主教又开口说话了，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一一扫过围观的圣骑士候选人、圣职者以及骑士侍从们：“诸位，你们可是帝国的未来，是圣殿培养出的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候选人们，你们可是帝国披荆斩棘的宝剑，是圣主无坚不摧的铁盾，可现在……看看你们，在发生骚乱的时候，竟然只会旁观，甚至还发出惊呼？”

餐厅里许多候选人听到这里都低下了头，但也有一些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更多的则不善地看向莫妄，认为自己是被他连累了。

但大主教没去管这些候选人的想法，他只是迈步往前走了两步，最终停在盛启面前，低头看向他身后的莫妄：“至于你，莫妄初级骑士侍从。”

“既然进了圣殿，就该遵守圣殿的规则，这里可不是任由你为所欲为的地方……你随我来一趟办公室，我有话要和你说。”大主教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但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莫妄丝毫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大主教皱着眉回头又叫了一次莫妄的名字。

莫妄闻言，垂眸默默想了一会儿，最后才慢吞吞地抬脚跟上大主教的脚步，临走之前他抿了抿嘴角，回头看了盛启一眼。

逆光下，盛启看不清此刻莫妄的表情，但说他想多了也好，或者自作多情也好，盛启总觉得那孩子是在向他求助。

他心头一动，不自觉地朝着莫妄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但随即又回过神来，默默停下了脚步。

大主教带莫妄去办公室，无非也是因为今天的这场骚动，圣殿又不兴体罚啥的，莫妄顶多也就挨顿骂，可能还会有一些类似打扫公共区域卫生的惩罚，但也不会太过分。

那他跟上去是要干什么呢？

为莫妄求情吗？以什么身份？

就在盛启这么一迟疑的当口，大主教已经带着莫妄走远了，餐厅里也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秩序。

没人发现，随着大主教默默离开的莫妄，在回头看过盛启一眼之后，才缓缓松开紧捏的拳头，而他的指缝间，似有寒光一闪而过。

“走吧阿启，去吃饭吧。”霍顿拍了拍盛启的手臂，见他还在出神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由出声唤他。

盛启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啊……嗯，你们先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有事还没做。”他说着，朝着霍顿笑了一下，快步走出了餐厅。

盛启从餐厅出来，一路急匆匆地绕过长廊走到了高塔处的花丛旁边，却在阴影与阳光交界的地方再次停下了脚步。

“结果还是跟上来了”，盛启叹了口气，搭起手眯着眼看了一眼高塔的顶端，大主教办公室所在的位置，最后还是决定在外面等等看。

盛启莫名焦虑地低头在花丛前踱了两步，觉得自己真的是鬼迷心窍了，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尤其是莫妄最后的那个表情……总觉得会被欺负似的。

“就当是……关爱幼崽人人有责吧。”盛启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道，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担心感到一丝困惑。

明明在侍从们遭到牵连惩罚的时候，他虽然觉得不对，但也没有特别做些什么，为什么换到那个猫一样的小少年身上的时候，就觉得难以忍受呢？

果然还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的关系吧？

而就在盛启胡思乱想的时候，距离他不远的高塔办公室内，一场由大主教单方面发起的对话也在进行中。

“我在你来的第一天就警告过你，让你安分一点，少惹麻烦……结果这才几天，你就闹出这种事情，简直丢尽了……丢尽了脸面。”大主教边脱下身上的披肩递给侍从，边自顾自地说道。

见莫妄没有回复，大主教这才略带不耐烦地抬眼去看他，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专心致志地打量办公室内的那副巨大油画。

油画上，金发的圣主身披白袍，眼神悲悯的伸出手，试图徒手劈开黑暗，解救堕落的世人，无数的手从地底伸出，看不清面孔的黑影在碰到圣主的瞬间，就被净化殆尽。

描绘的正是《神圣史诗》中圣主解救世人的一章。

“莫妄初级骑士侍从？你有在听吗？”大主教跟着莫妄的视线，打量了几眼那副日日挂在他眼前的油画，随即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莫妄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回头，看了大主教一眼。

男孩的身形在巨大的画像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瘦小，他的眼神却异常警觉，仿佛有一只野兽在他体内栖息，随时等待着破胸而出。

“你和你母亲真的一点也不像。”大主教盯着莫妄那双红棕色的眼睛，表情复杂地喃喃道，随即仿佛瞬间泄了气似地挥了挥手：“算了，你退下吧，至于处罚，我会让云七直接通知你，下次……记住，没有下次了。”

莫妄闻言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大主教略带苍白的脸庞，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黑发，直到最后也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天空碧蓝无云，白色的高塔旁开着大片的鸢尾花，阳光斜射在塔面上，在塔门外的空地上投映出大片的阴影。

莫妄习惯性的放轻了脚步，低着头走在高塔的阴影里，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直到盛启忽然出声唤他：“莫妄？小家伙？你没事吧？”

莫妄猛地抬头，看到的就是站在阳光下的盛启。

少年有一头金灿灿的短发，在阳光下似乎顶着一个半透明的金色光环，他一身镶着金边的白袍，繁复的花纹沿着袍角自然垂落，明明是和大主教一样的颜色，但在莫妄眼中却显得格外……好看，就像是，就像是苹果甜滋滋的果肉，看着就让他想要咬上一口。